赵美兰回到家，院子里，顾建国和陈小兰正对着小山似的碎布头发愁。
那堆布料，半天了也不见少下去一小半。
“怎么这么慢？”赵美兰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陈小兰一脸苦相地抬起头：“大嫂，这活儿太细碎了，实在快不起来。”
“快不起来？”
赵美兰唇角勾起冷峭的弧度，径直走过去，随手抓起一大把混杂的布头。
她的手指灵巧翻飞，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的确良，一堆。”
“棉布，一堆。”
“灯芯绒，一堆。”
“深色、浅色、花布……有那么难？”
话音落下时，不到一分钟，她手里那把乱麻般的碎布，已经分成了七八个小堆，码放得整整齐齐。
顾建国和陈小兰的表情凝固了，嘴巴微张，彻底看呆。
赵美兰将分好的布料扔在他们面前，语气不带丝毫转圜的余地。
“我只给你们一天。”
“今天天黑前分不完，晚饭别想了。”
“明天再分不完，你们两个，现在就给我卷铺盖滚回清水村！”
她撂下这几句冰冷的话，再不看那两人褪尽血色的脸，转身进了屋。
对付骨子里的懒惰，温言细语毫无用处。
唯有雷霆手段，才能把那根懒筋彻底抽断。
屋里，顾建军正拿着个小本子，埋头研究赵美兰给他的“市场考察报告”。
“怎么样，我的顾总经理，看出什么门道了？”赵美兰的语气轻松下来。
顾建军猛地抬头，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做学术报告：“看出来了！百货商店的东西，是真贵！咱要是卖得比他们便宜，肯定有生意！”
“光便宜，不够。”赵美兰摇头。
“我们还要比他们，更新潮！”
她从一个鼓囊囊的大包里，掏出几件衣服，往桌上一拍。
一件是烈火般的红色蝙蝠衫。
一件是裤腿宽大的牛仔喇叭裤。
还有一件是缀着亮片的女士衬衫。
每一件，都是她上次去粤州特意留下的“王炸样品”。
“从今天起，‘顾家小店’，正式开张！”
“我们的第一个主打产品，就是服装！”
顾建军看着那几件时髦到晃眼的衣服，有些迟疑：“就在咱家院子里卖？能有人来吗？”
“没人来，我们就让他们必须来！”赵美兰的眼底，是灼人的野心和光亮。
她看向顾建军，开始下达指令：“你，去外面找块木板，写上‘顾家小店’四个大字，再写上‘新潮服装，价格优惠’，给我挂到巷子口去！”
“我？”顾建军指着自己的鼻子，很是没底气，“我那字跟狗爬似的。”
“那就找人写！花钱！”赵美兰拍给他几块钱，“记住，字要大！要红！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好嘞！”顾建军捏着钱，像领了军令状，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赵美兰则在院子里，利索地用两根竹竿拉上一根绳子，一个简易的露天衣架便成型了。
她把那几件时髦的衣服挂上去，就摆在院门口阳光最好的位置。
鲜亮的色彩，大胆的款式，与这个时代普遍灰、蓝、黑的朴素着装，形成了刺眼又迷人的强烈对比。
做完这一切，她搬了个小马扎，气定神闲地坐在院门口，一边纳着鞋底，一边等着鱼儿上钩。
巷子很安静。
偶尔有邻居路过，目光总会被那几件漂亮的衣服勾住，忍不住探头探脑。
“哟，顾家嫂子，你这是在卖衣服？”一个胖大婶停下了脚步。
“是啊王大婶，刚开张，您随便看看。”赵美兰笑着招呼。
王大婶凑近了，伸手摸了摸那件红色的蝙蝠衫，眼睛都亮了：“哎哟，这衣裳真俊！料子也好软和！这得多少钱？”
“不贵，十五块。”赵美兰报出一个数字。
“十五？！”王大婶的声音拔高了八度，“这比百货商店的还贵！”
“那能一样吗？”赵美兰不慌不忙，娓娓道来，“您看这颜色，这式样，百货商店有吗？这叫蝙蝠衫，港城那边最流行的款式！您这身段穿上，我保证您看着年轻十岁！”
她又拿起那条喇叭裤，在王大婶面前抖开。
“还有这个，喇叭裤！您瞧瞧这裤腿，多气派！县文工团那些时髦的演员，都穿这个！”
王大婶被她说得一颗心蠢蠢欲动，可一想到十五块钱，那可是她家小半个月的嚼用。
她脸上满是纠结，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摇着头走了。
赵美兰一点也不着急。
开张第一天，不开单才是常态。
她要的，就是这个“问价”的过程，是让“顾家有新潮衣服卖”这个消息，像风一样传遍整条巷子。
果然，一传十，十传百。
很快，巷子里的人都知道了，新搬来的顾家，在院子里卖一种特别好看、但也特别贵的衣裳。
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把院门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但，依旧没人掏钱。
到了中午，孩子们放学归家。
顾建军也扛着一块崭新的招牌回来了，红底金字，龙飞凤舞地写着“顾家小店”四个大字，旁边还有一行夺人眼球的小字——“港风服装，独家新款”。
赵美兰指挥着他，把招牌挂在了巷子口最显眼的老槐树下。
午饭，赵美兰又炖了一大锅肉。
排骨炖冬瓜。
这一次，她故意把锅盖敞开，任由那股浓郁霸道的肉香味，肆无忌惮地顺着风，钻进巷子里每一户人家的鼻孔。
邻居们正吃着寡淡的午饭，冷不丁闻到这股味儿，馋得口水直流。
“这顾家……怎么天天吃肉啊？”
“听说了吗，人家是做大生意的，不差钱！”
“哎，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赵美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家有钱，日子过得好。
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顿顿吃肉，就是最硬核、最顶级的广告！
吃完午饭，赵美兰让顾建军把院门大敞四开。
她自己则搬了个收音机出来，调到播放邓丽君甜美歌声的频道。
欢快的流行音乐，裹挟着诱人的肉香，在整条安静的巷子里回荡。
这一下，不只是邻居，连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停下脚步，好奇地往院子里张望。
一个挂着时髦衣服、放着时髦音乐、还飘出浓郁肉香的时髦院子……
这一切，都给“顾家小店”蒙上了一层神秘又高级的面纱。
终于，在午后的阳光变得慵懒时，第一个真正的顾客上门了。
是住在巷子尾的一个年轻姑娘，在纺织厂上班，领工资，思想也比旁人前卫。
那件红色蝙蝠衫，像一块磁铁，已经吸了她一上午的目光。
“大姐，这件衣裳……能试试吗？”她站在门口，脸颊微红，小声地问。
“当然可以！”
赵美兰大喜过望，立刻热情地把她请进屋。
“来，屋里有镜子。”
姑娘换上蝙蝠衫，在镜子前一站，眼睛就亮了。
宽松的款式，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略有些肉的腰身，而那鲜艳的红色，把她的皮肤衬得像雪一样白。
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洋气了不止一个档次。
“好看！真好看！”她激动得脸颊绯红，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我就说吧！”赵美兰趁热打铁，“姑娘你身条好，穿这件衣裳，简直跟量身定做的一样！”
“可……可是十五块，太贵了。”姑娘的兴奋冷却了一些，又开始犹豫。
“贵？”赵美兰摇了摇头，凑近她，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掏心窝子的话。
“姑娘，我跟你说句实在的。这件衣服，整个县城，就我这儿有！独一份儿！”
“你穿出去，别人想买都找不到地方！这叫什么？这就叫面子！十五块钱，买个独一无二的脸面，它贵吗？”
“再说了，你是在纺织厂上班的吧？一个月工资好几十呢！一件衣服，能让你在厂里所有小姐妹面前都抬得起头，这钱，花得值！”
这番话，句句都说到了姑娘的心坎里。
她被彻底说动了。
她一咬牙，一跺脚，从兜里掏出攥得紧紧的钱：“行！大姐！我买了！”
“好嘞！”
开张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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