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征的声音，像两块淬了冰的铁，砸在指挥部死寂的空气里。
狂怒中的李云龙，那股几乎要掀翻屋顶的杀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摁住。
他猛地回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沈征，那眼神里，是极致的疯狂，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
去总部？
怎么去？！
“团长！”
李云龙的声音嘶哑，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沈征面前，唾沫星子喷溅。
“你疯了？！总部离咱们这儿好几百里地！”
他一把抓过地图，手指在上面疯狂戳着，力道大得仿佛要戳出一个洞来。
“你看清楚！冈村宁次那个老鬼子，把华北方面军的主力都调过去了！三个甲种师团！飞机！大炮！坦克！围得跟铁桶一样！”
“咱们这两条腿跑过去，等到了，黄花菜都凉透了！”
“这不是去救人，这是去送死！是给鬼子送人头！”
李云龙吼得脖子上青筋暴起。
他不是怕死，他是怕白白去死！
怕救不了人，还把自己这点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全搭进去！
赵刚的脸色，比墙上的石灰还白。
他扶着桌子，身体摇摇欲坠，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理智告诉他，李云龙说的是对的。
这是一条绝路。
可情感上，他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飞过去！
“沈征同志……”
赵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艰难。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全团主力，未经上级命令擅自行动，千里驰援……这、这不合规矩！这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他搬出了最后的屏障——纪律。
然而，这道屏障在沈征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规矩？”
沈征缓缓转身，那双冰冷的眸子，第一次，有了温度。
一种足以将钢铁都烧熔的温度。
“规矩是人定的。”
“总部要是没了，首长们要是没了，还要规矩干什么？！”
“还要我们这支部队干什么？！”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锤一锤，狠狠砸在李云龙和赵刚的心脏上。
“我们新一团，能有今天，是谁给的机会？是谁在背后顶着天大的压力？”
“是总部！是首长！”
“现在，他们有难了，我们龟缩在这儿，看着他们被鬼子一口口吃掉？！”
沈征的目光扫过两人，最后落在那名已经气若游丝的通讯兵身上。
“他，能拼死跑出来报信。”
“我们，难道就不能拼死跑回去救人？！”
李云龙不说话了，他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像是拉破的风箱。
赵刚也沉默了，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双眼，烧得通红。
是啊，他们这条命，这支部队，都是总部给的！
如今，天塌了，他们这些顶梁柱，岂能不扛？！
可……道理是这个道理。
现实的鸿沟，却摆在眼前。
几百里地，重兵围困，怎么闯？
“老子……老子就是想不通！这仗，他娘的到底该怎么打！”
李云龙憋了半天，一拳砸在桌上，震得子弹壳叮当作响。
沈征没有再解释。
他只是走到门口，对着警卫员，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命令。
“去，把张万和跟瘸子李给我叫来。”
“让他们带上所有会开车的司机，到后山仓库集合！”
后山仓库？
司机？
李云龙和赵刚对视一眼，满脸的困惑。
半小时后。
夜色如墨，山风刺骨。
新一团后山，一处被严密伪装起来的巨大山洞前，火把猎猎作响。
李云龙和赵刚跟着沈征，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这里时，彻底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山洞里，没有堆积如山的粮食弹药。
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狰狞的钢铁巨兽！
十几辆日式九四式卡车，被重新加固了钢板，车厢两侧焊上了厚实的铁挡板，上面还架设着缴获来的歪把子机枪！
卡车的旁边，还停着几十辆同样经过改装的挎斗摩托车，车斗里清一色架着轻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在火光下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这……这是……
“这他娘的是什么？！”
李云龙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冲上前，像抚摸情人一样，在那冰冷的卡车钢板上摸了又摸，感受着那股钢铁独有的力量感。
张万和与瘸子李正带着一群满身油污的工人，做着最后的检查。
“团长！”
张万和看到沈征，擦了擦额头的汗，一脸兴奋地跑过来。
“幸不辱命！所有车辆全部改装完毕！油料也加满了！随时可以出发！”
瘸子李扛着一把大号扳手，咧开缺了门牙的嘴，嘿嘿直笑。
“团长，您给的那图纸，真是神了！俺们把发动机都给捣鼓了一遍，现在跑起来，比他娘的小鬼子的新车还带劲！”
沈征走到目瞪口呆的李云龙和赵刚面前，平静地开口。
“谁说，我们要用两条腿跑？”
轰！
李云龙的脑子，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
他瞬间全明白了！
从苍云岭缴获第一辆卡车开始！
从沈征让他把所有会开车的俘虏都留下来开始！
从兵工厂建立，沈征专门划出一块地，让张万和他们“秘密研究”开始！
这一切，都是在为今天做准备！
这个男人，他从一开始，就预想到了可能会有需要长途奔袭的这一天！
他秘密地，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打造了这样一支钢铁部队！
一支足以撕裂黑夜，奔袭数百里的——铁骑！
“我日你个仙人板板！！！”
李云龙再也憋不住了，他一把抱住沈征，蒲扇大的巴掌在他后背上拍得“砰砰”作响，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
“沈老弟！你他娘的……你他娘的真是个妖怪！”
“藏着这么个要命的宝贝疙瘩，居然瞒了老子这么久！”
他不是生气，是狂喜！
是那种从绝望的深渊，瞬间被拽上云端的狂喜！
赵刚站在一旁，看着那些狰狞的钢铁造物，看着那个神色平静的年轻人，他的世界观，再一次被轰然震碎。
这个人，他的眼光，从来就不只在下一场战斗。
他下的，是整盘棋！
所谓的“不合规矩”，所谓的“军事法庭”，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可笑。
救！
必须救！
不惜一切代价！
赵刚深吸一口气，走到沈征面前，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团长！我同意你的决定！”
“政治工作，我来做！所有的责任，我来扛！”
他的声音，再无半分犹豫。
“呜——呜——呜——！”
凄厉的紧急集合号，划破了晋西北根据地寂静的夜空。
正在睡梦中的战士们，被瞬间惊醒，一个个翻身下床，动作快如闪电。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他们知道，天大的事，来了！
操场上，火把通明。
新一团所有战斗人员，全员满编，列队集结。
战士们的脸上，带着疑惑，带着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燃的战意。
沈征、李云龙、赵刚，三人并肩走上高台。
没有战前动员。
没有豪言壮语。
沈征的目光，如利剑般扫过台下每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
“弟兄们！”
“我们的爹娘，被人围住了。”
“现在，我问你们！”
“我们，该怎么办？！”
短暂的寂静后。
不知是谁，第一个嘶吼出声。
“救！”
这一个字，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火药桶！
“救！！”
“救！！！”
“杀光狗日的！救回咱爹娘！”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震得整个山谷都在嗡嗡作响！
那股冲天的杀气，仿佛要将天上的乌云都撕碎！
“好！”
沈征猛地一挥手。
“全都有！”
“目标，总部！”
“出发！”
随着他一声令下，后山山洞的大门被彻底拉开。
一辆辆钢铁猛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在战士们震惊、狂热的目光中，缓缓驶出。
“上车！”
李云龙第一个跳上一辆卡车的车头，手里拎着他那杆“新一团一式冲锋枪”，对着下面嗷嗷直叫的战士们挥舞着。
“都他娘的给老子动作快点！晚了，连鬼子的尿都赶不上热乎的！”
战士们疯了一样，冲向那些卡车和摩托车。
他们抚摸着冰冷的钢铁，感受着发动机的震动，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燃烧着熊熊的烈火。
夜色中，一条由无数车灯组成的钢铁长龙，蜿蜒着，咆哮着，冲出了沉寂的大山。
它像一柄烧红的利刃，义无反顾地，刺向了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无尽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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