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龙”号潜艇的减压舱内，死寂如同实质。林峰和“水鬼”如同两尊被海水浸泡过的石雕，背靠着冰冷的舱壁，一动不动。潜水服上的水珠滴落的声音，在这极致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没有眼泪，没有咆哮，只有一种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冰冷。
“猴子”……也没能回来。
那个平日里跳脱活跃，总能在最压抑时刻插科打诨，却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惊人勇气的兄弟，就在他们眼前，被那惨白的光束瞬间汽化，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两次出击，连损两员大将。“石匠”沉眠深海，“猴子”灰飞烟灭。猎犬小组，名存实亡。
舱门打开，周海和秦锋站在外面，两人的脸色比舱内的金属墙壁还要阴沉。周海的独眼布满了血丝，那只完好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秦锋的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周身散发的气息让周围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没有询问，没有安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林峰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周海和秦锋，仿佛落在了虚无的远方。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我们……布设了两个爆破单元，三个监控信标。”
他只汇报了结果，省略了过程。那惨烈的、用兄弟生命换来的过程。
周海重重地闭了下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只剩下近乎残酷的冷静：“知道了。立刻去医疗舱检查，处理伤势。”
林峰没有动，只是看着周海和秦锋，那平静的目光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还有多久到下一个窗口期？”
秦锋冰冷地报出一个数字：“四小时二十二分钟。”
“我要再去。”林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一个人去。”
“你疯了！”“水鬼”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老大！我们已经……”
“正因为我们已经失去了两个兄弟！”林峰打断他，目光依旧锁定在周海和秦锋身上，“所以，更不能让他们的血白流！爆破单元和信标还在上面，但不够！远远不够！‘深渊’的防御系统比我们想象的更严密，自动化程度极高。我们需要更致命的手段，或者，找到它的弱点！”
他挣扎着站起身，尽管右臂传来的剧痛让他额头瞬间布满冷汗，但他的脊梁挺得笔直：“我对它的外部结构最熟悉，我的辅助臂还能用。我一个人，目标小，灵活。我可以尝试寻找它的传感器盲区，或者……找到动力核心、指挥中枢的外部接口！”
“你这是去送死！”周海低吼道，独眼中是压抑不住的痛心与愤怒，“林峰！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右臂几乎废了，体力透支！你一个人下去，能做什么？！”
“我能做的，就是把我这颗‘残牙’，钉进它最疼的地方！”林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教官！岩石！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等舰队主力？等‘深渊’完成‘归墟’计划？我们已经打草惊蛇，它下次上浮会不会改变规律？会不会直接潜入我们无法追踪的深度？我们没有时间了！”
他指着外面无尽的黑暗：“‘石匠’和‘猴子’……他们在下面看着呢！”
最后一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秦锋那万年冰封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死死盯着林峰，那双独眼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穿。他看到了林峰眼中的疲惫、悲痛，但更看到了那股被逼到绝境后，燃烧生命也要撕咬敌人的、属于猎刃最核心的狠戾与决绝。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潜艇细微的运行噪音，成为了这沉默里唯一的背景音。
终于，秦锋缓缓开口，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你的计划。”
“没有计划。”林峰回答得干脆利落，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痞气，“见机行事。利用吸附设备靠近，寻找机会。如果找不到弱点，我就手动引爆之前布设的炸药，就算炸不掉它，也要让它脱层皮！如果能找到……那就干票大的！”
这根本不能称之为计划，更像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用生命做赌注的疯狂赌博。
周海还想说什么，秦锋却抬手阻止了他。独眼教官的目光从林峰脸上移开，看向周海，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周海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去准备吧……需要什么装备，直接跟技术部门说。”
“教官！”“水鬼”急声道，还想劝阻。
“执行命令！”秦锋冰冷的声音不容置疑。
林峰不再废话，转身，拖着疲惫而伤痛的身体，一步步向外走去。他的背影在红色的灯光下拉得很长，孤独，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
“水鬼”看着他的背影，拳头紧紧攥住，最终无力地松开，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
技术部门的仓库内，灯火通明。林峰站在一堆奇形怪状的特种装备前，面无表情地挑选着。
他放弃了笨重的呼吸系统，选择了一个超小型的、仅能维持四十分钟的应急氧气包，直接集成在潜水服后背。他卸下了水下冲锋枪，只保留了一把淬炼过的高强度潜水刀绑在大腿外侧。多余的负重全部舍弃。
他的重点，放在了爆破物和干扰设备上。
“把这个给我。”他指着一个只有巴掌大小，却标注着“聚能切割炸药”的方块。这是专门用于水下切割厚重金属的定向爆破物，威力集中。
“还有这个，强电磁脉冲发生器，短距，一次性。”他又拿起一个类似手电筒的装置。这东西能在近距离瘫痪未加防护的电子设备，或许能干扰“深渊”平台的部分传感器或近防系统。
最后，他看了一眼那排吸附设备，摇了摇头。对方已经有了防备，常规吸附很可能再次触发警报。
“给我最强力的速凝纳米胶，越多越好。”他对负责的技术军官说道。他打算直接用身体作为载体，像真正的藤壶一样，把自己“粘”在平台上，寻找机会。
技术军官看着林峰那空荡的左袖和苍白但决绝的脸，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将几大罐特制的、能在深水高压下快速固化的纳米粘合胶递给他。
林峰将选好的装备一件件固定在特制的战术背心上，动作稳定而迅速。他没有去医疗舱，只是找军医要了几支最强效的镇痛剂和兴奋剂，直接注射进右臂和颈部。剧痛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正常的、燃烧生命般的亢奋。
他回到自己的休息舱，从个人储物柜的最底层，拿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略显陈旧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猎刃徽章，以及半块用透明密封袋装着的、已经干瘪发黑的压缩饼干——那是“石匠”和“猴子”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
他将徽章别在战术背心内侧，贴近心脏的位置。然后将那半块饼干，小心翼翼地塞进潜水服内侧一个密封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舱壁上，闭上眼睛，调整着呼吸，试图将身体和精神都调整到最佳状态，尽管他知道，这具身体早已千疮百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距离下一个窗口期，还有一小时。
“猎犬1号，请到指挥室。”通讯器里传来周海的声音，异常低沉。
林峰睁开眼，眼中已无悲无喜，只剩下冰封的杀意。他站起身，走向指挥室。
指挥室内，周海、秦锋，以及几位核心军官都在。巨大的屏幕上，显示着“深渊”平台预测的运动轨迹和实时水文数据。
“这是我们根据你之前布设的监控信标，传回的有限数据，结合声纳扫描，构建的平台外部结构热力图。”一名技术军官指着屏幕上那个庞然大物的模型，上面标注着不同颜色的区域，“红色代表能量反应强烈或疑似核心区域，蓝色代表相对薄弱或非关键区域。”
模型显示，在平台腹部靠近中心的位置，有一片相对独立的、结构复杂的区域，能量反应异常活跃，且与主推进系统和已知武器平台都有密集的能量管道连接。
“这里，我们怀疑是它的辅助动力核心，或者是某种能量武器的充能枢纽。”技术军官指着那片红色区域，“如果能在这里造成足够破坏，或许能重创甚至瘫痪它。”
林峰默默记下了那个位置。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周海看着林峰，独眼中情绪复杂到了极点，“如果事不可为……‘海龙’号已经做好了发射‘猎鲸’鱼雷的准备。我们会为你争取撤离时间……”
“不用。”林峰打断他，语气平静，“如果我失败了，不用管我，直接发射鱼雷。能换掉它，值了。”
他看向秦锋和周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带着他特有的痞气和决绝：“教官，岩石，要是……要是真回不去了，帮我跟苏晴说声……对不起。”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走向潜水舱。
周海和秦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通道尽头，久久无言。
潜水舱内，林峰独自一人进行着加压。红色的灯光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他检查着左肩的“猎犬-III型”辅助臂，能量充盈，运行正常。他感受着体内药物带来的虚假力量和被压制的剧痛。
出击舱门打开，外面是永恒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海龙”号内部那点微弱的光亮，仿佛要将这最后的景象刻入脑海。
然后，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金属和机油味道的空气，启动了微型推进器。
“猎犬1号，出击。”
这一次，没有队友，没有策应。只有他一个人，一把刀，几块炸药，和一往无前的决死之心。
孤影，融入深蓝，直指那吞噬了兄弟生命的深渊巨兽。
残牙孤注，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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