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悄然后撤,隐匿于一片远离王庭视野的、植被相对茂密的干涸河谷中。
营地寂静无声,士卒们默默地啃着肉干,擦拭着兵器,轮流休息,等待着未知的命令。
气氛压抑而紧绷,大战前的凝重感笼罩着每一个人。
中军帐内,灯火如豆。
霍昭独自一人站在临时制作的、标注着阗颜山盆地及周边地形的简易沙盘前,已经伫立了许久。
他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代表匈奴王庭的那个土堆,眉头紧锁。
身经百战的他,此刻感受到的压力前所未有。
不同于以往奔袭作战的灵活机动,这一次,是直捣黄龙,是面对匈奴倾国之力的正面较量。
一万对可能超过十万,还是在对方精心布置的主场。
每一个决策,都关乎身后这一万多名忠心追随的将士的生死,关乎河西战局的走向,甚至关乎大汉北疆未来的安宁。
责任,重如山岳。
他回想起出塞以来的种种:盘蛇谷迷途、沙漠断水、阿月中箭垂死、刚刚经历的毁灭性沙暴……一次次险死还生,都是依靠着阿月那不可思议的能力和全体将士的坚韧才得以度过。
尤其是阿月……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帐帘方向,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毡布,看到那个安静地待在自己帐篷里,或许正在与雪魄交流的碧衣少女。
她的身影,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里。
不再是初遇时那个需要庇护的野孩,也不是单纯视若亲妹的牵挂。
当她奋不顾身为他挡下毒箭,当她一次次在绝境中指引方向,当她安静地站在他身边,用那双清澈的眸子给予他无声的支持时,一种超越兄妹、更加复杂而深刻的情感,早已悄然滋生。
只是,他一直在刻意忽略,或者说,不敢深思。
他是汉朝的将军,身上背负着军国重任,血海深仇。
而她,身世成谜,与狼群为伴,纯净得像漠北的天空,也脆弱得像易碎的琉璃。
他给不了她寻常女子的安稳,他的世界充满了刀光剑影与政治倾轧。
每一次让她涉险,都让他在深夜被噩梦惊醒——梦见她如同母亲一般,倒在血泊之中。
“兄长。”轻柔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打断了他的沉思。
霍昭收敛心神,沉声道:“进来。”
阿月掀帘而入,手中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散发着淡淡药香的肉粥。
她走到沙盘旁,将粥碗轻轻放在案几上。
“你晚上没吃东西。”她看着霍昭略显疲惫和憔悴的侧脸,轻声说道。
她的观察总是如此细致入微。
霍昭心中一暖,接过粥碗,温度正好。
“谢谢。”他低声说,却没有立刻喝,只是看着碗中袅袅升起的热气。
阿月没有离开,她站在他身边,也看着沙盘上那片代表着强大敌人的区域,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兄长在担心。”
不是疑问,是陈述。霍昭抬眼看向她。
灯火下,她的面容柔和而坚定,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照着他的身影,带着全然的信任和理解。
“嗯。”他没有否认,在她面前,他似乎无需总是保持那个无坚不摧的将军形象,“敌人很强,我们人少。这一仗,很难。”
阿月走上前一步,伸出手指,指向沙盘上王庭侧后方一片标识着复杂山地区域的地方:“那里,味道很杂,人很多,但是……也很乱。不像前面那么整齐。雪魄说,那边的狼,很少靠近。”霍昭心中一动。
阿月所指的,是王庭的侧翼或者说后勤区域,通常是各部族混杂驻扎,管理相对松散的地方。
“而且,”阿月继续道,眼神中闪过一丝狼性的敏锐,“我感觉到……单于的味道,很焦躁。像被困住的头狼,想咬人,又怕受伤。”
她的感知,再次提供了从情绪层面解读敌人的独特视角。
单于伊稚斜看似稳坐钓鱼台,实则内心并非毫无压力。
霍昭这支神出鬼没的孤军,就像一根扎进肉里的刺,让他寝食难安。
霍昭看着阿月,看着她因为认真分析而微微蹙起的秀眉,看着她眼中那份只为他一人才流露出的担忧与支持,心中那片冰冷的坚冰,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暖石,荡漾开层层涟漪。
他放下粥碗,伸出手,极其自然地、轻轻拂开她额前一缕散落的发丝。
动作轻柔,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
阿月微微一怔,抬起眼眸看他,脸颊在灯火的映照下,悄然浮起一抹极淡的红晕,却没有躲闪。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灯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两人目光交汇,无声的情感在空气中流淌、升温。
那些沉重的责任、残酷的战争,仿佛在这一刻都被短暂地隔绝在外。
“有你在,我总是能安心许多。”
霍昭看着她,低声说道,语气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阿月的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一抹清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如同冰原上绽放的雪莲。
“我会一直在兄长身边。”她轻声回应,誓言般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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