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热闹的宴会场面瞬间一静。
丝竹声仿佛被无形的手掐断,所有谈笑风生都凝固在空气中。
无数道目光——惊愕的、好奇的、审视的,甚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齐刷刷地投射到那个站起身的月白身影上。
霍昭心中猛地一沉,如同战鼓擂响。
但他久经沙场,早已练就了临危不乱的本事。
面上波澜不惊,他立刻起身,向御座方向深深躬身,声音沉稳而清晰:“陛下恕罪。舍妹自幼长于边塞,体魄虽健,却不耐京中暑湿,连日来确有些精神不济,是臣疏忽,未及察觉。扰了陛下雅兴与公主舞姿,臣代她请罪。”
他语速平缓,将阿月的离席归咎于“水土不服”,既全了天颜,也给了萨仁公主一个台阶。
皇帝的目光在霍昭与阿月之间流转片刻,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太多情绪,最终他只是摆了摆手,语气倒也显得宽宏:“既是不适,便早些回去歇息吧,可需传太医?”后半句是对着阿月问的。
阿月低着头,感觉到那些目光如同细密的针,扎在她的背上。
她强忍着抬头反驳“我没病”的冲动,依着礼仪向御座方向行了一礼,声音低却清晰:“谢陛下关怀,不必劳烦太医,歇息片刻便好。”
她不敢再看霍昭,也不敢再看场中那道红色的身影,在宫女小心翼翼的引导下,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大殿。裙裾拂过光洁的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她此刻慌乱的心跳。
萨仁公主的舞姿早已停下,她直起身,覆面的轻纱微微晃动,一双美目透过薄纱,先是落在阿月迅速消失的背影上,带着一丝被打断兴致的不悦和更深的好奇,随即,那目光又转向依旧保持着躬身姿态的霍昭。
她看到的是霍昭无可挑剔的礼仪和全然不动声色的侧脸,仿佛刚才离去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身体不适的义妹。
这份刻意的疏离与维护,让萨仁公主覆纱下的红唇微微抿起。
霍昭直到阿月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殿外,才直起身,转向萨仁公主的方向,再次微微颔首致意,姿态客气而疏远:“公主舞姿精湛,令人叹为观止。舍妹失仪,还望公主海涵。”
萨仁公主也微微欠身还礼,声音透过面纱传来,带着异域腔调的柔媚:“霍将军言重了,令妹身体要紧。”
只是那眼神流转间,一丝被忽视的愠怒和更加浓厚的兴趣,悄然闪过。
这位大汉的英雄,和他身边那只似乎难以驯服的“小狼”,比她预想的还要有趣。
经此一扰,宴会的气氛微妙了许多。
虽然乐声再起,觥筹继续,但一种无形的尴尬和探究在席间弥漫。
一些宗室女眷和贵女们开始用团扇掩面,低声交换着眼神和话语,话语间不免带上对阿月“不识大体”、“野性难驯”、“终究是边塞来的,上不得台面”的些许讥诮。
在她们看来,萨仁公主的舞蹈堪称一绝,是带着异域风情的盛景,阿月的离席,更像是一种不合时宜的任性,或者说……在这种艳光下的自惭形秽?
霍昭耳力极佳,隐约能捕捉到那些如同蚊蚋却尖锐的闲言碎语。
他面色沉静如常,持樽的手却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但他深知,在此刻,任何辩解或维护都只会将阿月推向更尴尬的境地。
他只能保持沉默,将一切风雨挡在自己身前。
后续的宴饮,霍昭始终保持着得体的沉默与疏离。
萨仁公主几次试图借敬酒或讨论草原风物与他搭话,那柔媚的眼波几乎要化为实质,却都被他礼貌而简洁地、不着痕迹地挡了回去。
他明确地划清了界限,不给任何可能产生误会的空间,仿佛刚才那支令人心旌摇曳的舞蹈,从未在他眼中留下半分涟漪。
宴席终散,霍昭辞驾出宫。
坐在回府的马车里,他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比连续奔袭作战更深的疲惫。
这场夜宴,看似歌舞升平,实则暗流涌动。
阿月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那是她本能对虚伪和侵略的排斥。
他担心的是,经此一事,阿月必然会更加成为某些人关注的焦点,而萨仁公主那边,见识了阿月的“特殊”与自己的“冷淡”,恐怕也不会轻易罢休。
长安的水,比他预想的更深,更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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