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清朗的话音在空旷的议事堂内落下,余音袅袅,却似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荡起无形的涟漪。
端坐主位的李晏,并未立刻开口。他深邃的目光平静地迎上房玄龄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仿佛要通过这初次对视,看穿这位“王佐之才”平静外表下所蕴含的真实意图。堂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沉默的对峙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
片刻的沉寂,仿佛比一个时辰还要漫长。
终于,李晏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如山涧幽潭,不起波澜:“房参军,远来是客,舟车劳顿,不必多礼。看座。”
侍立一旁的周铁柱立刻搬来一张铺着兽皮的胡凳,置于客位。
“谢寨主。”房玄龄神色不变,从容一揖,坦然落座,腰背挺直,姿态优雅,不见丝毫长途跋涉的疲态。他目光扫过坐在左下首、一直静默不语的墨尘,微笑道:“这位先生,气度不凡,想必便是寨中翘楚,墨尘先生了。玄龄久仰。”
墨尘微微欠身还礼,捻须淡然道:“房参军过誉。山野鄙夫,不敢当‘翘楚’二字。参军乃秦王臂助,名动晋阳,今日驾临敝寨,蓬荜生辉。”
简单的寒暄,却暗藏机锋。房玄龄点出知晓墨尘存在,显示其对山寨情报的了解;墨尘则谦逊回应,同时点明对方身份,不卑不亢。
李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直接切入正题:“黑云寨地处僻壤,房参军乃秦王麾下重臣,不惜屈尊降贵,跋涉至此,想必非为游山玩水。不知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房玄龄笑容微敛,正色道:“李寨主快人快语,玄龄佩服。既然如此,玄龄便直言了。月前,我寨麾下一小队斥候,奉命巡边,误入贵寨地界,幸得寨主麾下高抬贵手,未加留难,使其得以全师而返。秦王殿下闻之,深感叹佩,言道:‘黑云寨主,乃信义之人,处边陲而明大势,拥强兵而不妄动,真豪杰也!’特命玄龄携薄礼前来,一则致谢,二则,亦是代秦王殿下,向寨主表达一份敬意。”
说着,他微微侧首。身后那名一直垂手侍立的随从,立刻上前一步,将手中一直捧着的紫檀木礼盒轻轻放在李晏面前的案几上,然后无声退后。
礼盒打开,里面并非金银珠玉,而是三卷用上好宣纸抄录的书籍,以及一柄装饰古朴的短匕。书籍分别是《孙子兵法》、《六韬》以及……《史记·货殖列传》。短匕的吞口处,刻着一个细小的“秦”字。
这份礼,送得极有讲究。兵法典籍,示之以武;《货殖列传》,喻之以利;而刻有“秦”字的短匕,则是一种含蓄的、极具分量的身份认可与潜在承诺。
李晏目光扫过礼单,神色依旧平静,心中却如明镜一般。对方果然是为那支玄甲斥候而来,但这“致谢”背后,绝不可能如此简单。他淡淡一笑,道:“秦王殿下有心了。些许小事,不足挂齿。我黑云寨立寨于此,但求自保,与邻为善。贵部斥候误入,我等自当以礼相待,岂有妄动干戈之理?房参军代我谢过秦王殿下美意。”
他轻轻将礼盒合上,推回案几中央,既未显得急切,也未失礼数。“只是,礼物太过贵重,李某山野之人,恐受之有愧。房参军还是带回为好。”
这一推,轻描淡写,却让房玄龄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讶异。他没想到对方如此年轻,竟能如此沉稳,面对秦王的示好拉拢,竟能毫不犹豫地婉拒,这份定力和心思,远超寻常绿林豪强。
“寨主过谦了。”房玄龄神色不变,从容道,“宝剑赠英雄,经典赠智者。此乃秦王殿下一点心意,寨主若是不收,玄龄回去,恐无法向殿下复命。况且,”他话锋微转,目光扫过堂外隐约传来的操练声,“如今北地不靖,刘武周拥兵自重,窥伺晋阳,四方宵小蠢蠢欲动。秦王殿下心系天下,亦盼四方豪杰,能共襄义举,保境安民。似寨主这般人物,雄踞要冲,兵精粮足,正当有所作为。岂可明珠暗投,久居草莽?”
图穷匕见!致谢是假,招揽是真!
李晏闻言,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并未直接回应,反而问道:“哦?依参军之见,何为‘有所作为’?又如何才算‘不明珠暗投’?”
房玄龄目光灼灼:“顺势而为,匡扶正道!当今天下板荡,隋失其鹿,群雄共逐之。然,能定鼎天下者,非仁德雄主不可。我唐公李渊,乃西凉武昭王之后,名门望族,宽厚仁德,起兵晋阳,乃为解民倒悬,重定乾坤。秦王殿下天纵奇才,文韬武略,礼贤下士,天下归心。黑云寨若能顺应天命,助唐公、秦王一臂之力,他日功成,必不失封侯之位,亦可光耀门楣,福泽子孙。岂不远胜于此间啸聚山林?”
“封侯之位?光耀门楣?”李晏轻轻重复了一句,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清朗,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房参军,好大的许诺。只是,李某乃一介草民,所求者,不过是带着寨中弟兄,在这乱世之中,求一条活路,护一方安宁。至于封侯拜相,光宗耀祖,非我所愿,亦恐力所不及。”
他站起身,走到堂前,望着远处层峦叠嶂的群山,缓缓道:“黑云山虽小,却是吾等安身立命之所。寨中数千弟兄的身家性命,皆系于此。李某行事,但求问心无愧,对得起追随我的弟兄,对得起这方水土的百姓。至于天下大势,非我区区一寨之力所能左右。秦王的厚爱,李某心领了。”
一番话,软中带硬,既表明了不愿轻易依附的态度,又点出了自身的根基和责任,将“招揽”这个皮球,轻巧地踢了回去。
房玄龄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心中却是波澜起伏。他深知,眼前这位年轻的寨主,绝非池中之物。其志,恐怕绝非“苟全性命于乱世”那么简单。这次接触,果然不会顺利。
他亦站起身,拱手道:“寨主高义,玄龄佩服。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今日玄龄前来,致谢之意已达,秦王殿下的敬意,亦已带到。至于其他,来日方长。玄龄会在寨中叨扰几日,不知可否容我四处走走,领略一番黑云山的雄奇风光?”
他退了一步,不再急于求成,转而提出参观,显然是想更深入地了解这个神秘的山寨。
李晏回身,目光与房玄龄再次相遇,两人心照不宣。
“这是自然。”李晏颔首,“房参军是客,既然来了,自当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铁柱,”
“在!”
“为房参军安排清净住所,一应需求,务必满足。参军若要参观,你可派人引路,除匠作营核心重地及军械库外,其余之处,皆可前往。”
“是!房参军,请随我来。”周铁柱上前躬身道。
“有劳。”房玄龄对李晏和墨尘再次拱手,随即跟着周铁柱,从容步出议事堂。
堂内,只剩下李晏与墨尘二人。
“先生以为如何?”李晏看向墨尘。
墨尘沉吟片刻,缓缓道:“房玄龄,名不虚传。言语机锋,滴水不漏,先礼后兵,步步为营。其招揽之意甚切,但亦留有余地。他提出参观,意在窥我虚实。寨主允其参观,亦是展我肌肉。接下来这几日,才是真正的较量。”
李晏目光深邃,望向堂外房玄龄远去的背影:“那就让他好好看看。看看我黑云寨,究竟是不是他李唐一口就能吞下的‘点心’!”
初次会晤,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汹涌。双方的第一轮试探,已悄然结束。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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