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黑云山漫山遍野的草木吸饱了雨水,疯长出浓稠的绿意,几乎要滴淌下来。山涧轰鸣,林鸟聒噪,一派生机勃勃之下,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汗味、皮革和金属摩擦气息,随着山风悄然弥漫,悄然压过了泥土与花香。那是大队人马持续操练所散发出的独特气息,无声地宣告着此地的不同寻常。
山寨西北三十里外,鹰嘴涧。此处两崖壁立,怪石嶙峋,仅容单骑通过的谷道蜿蜒其间,阴冷潮湿,日照短暂。
过山风像一块没有生命的苔藓,紧贴在冰凉的峭壁阴影里,浑身涂满泥浆,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透过岩缝和低垂的藤蔓,死死盯着下方。
谷道中,一队约二十骑正懒散行来。人马皆带着长途奔袭的疲惫和劫掠后的躁动。衣甲混杂破旧,兵刃上残留着暗沉的血痂,马鞍旁挂着鼓鼓囊囊、甚至还在渗血的包袱,马后还拴着几只咩咩哀叫的山羊。为首的是个独眼彪形大汉,脸上横亘一道狰狞刀疤,正扯着破锣嗓子与手下哄笑,粗野的笑骂声在狭窄的谷道里撞出回音,惊起阵阵飞鸟。
“头儿,看那独眼龙,像是北边‘狼牙营’溃下来的哨官,‘疤面狼’胡瘸子,是个狠角色。”一个年轻斥候如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游移到过山风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涧水声盖过。
过山风下颌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目光更冷。阅兵之后,寻常毛贼早已望风远遁,敢靠近黑云山周边的,多是北面刘武周和李唐大战中溃散下来的兵痞。这些人见过血,更凶残,也更能嗅到“肥肉”的味道。
“记下人数、兵械、马匹状态。”过山风的声音如同岩石摩擦,“让山猫和瘦猴前出到‘鬼见愁’,把‘铁蒺藜’和‘绊马索’给他备上。其余人跟我吊着尾巴。放响箭,让雷豹的前锋营派一队人马过来包饺子。”
“是!”年轻斥候眼中闪过猎食者的兴奋,打了个唿哨,两名斥候立刻如鬼魅般没入深林。
过山风依旧蛰伏,呼吸放缓到极致。他似乎能闻到风中飘来的那股混合着马汗、血腥和劫掠者贪婪的气味。这种情况近半月来已不是第一次,山寨的强盛,如同在黑夜里点燃的巨大篝火,必然会吸引来这些扑火的飞蛾,以及……更危险的窥伺者。
一个多时辰后,山寨哨探营议事房。
过山风草草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站在那幅占了大半墙面、标注繁复的山川地形图前。李晏和石勇闻讯已至,静立一旁。
“寨主,石统领。”过山风的手指精准地点在鹰嘴涧的位置,“今日又一股溃兵,二十骑左右,领头的是北边‘狼牙营’的‘疤面狼’,应当刚劫掠了靠山屯外围的一个庄子。已引到‘鬼见愁’,雷豹的人马应该已经得手了。”
地图上,类似的红点已有七八处,分散在山寨外围,像是一圈不祥的疹子。旁边还有墨尘用小楷标注的简要信息:郡兵游骑、不明身份的探子、乃至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的流民……
“哼!刘武周和李渊打得痛快,倒把些破烂渣滓都溅到老子家门口了!”石勇抱臂冷哼,虬结的肌肉贲张,煞气扑面而来,“正好!雷豹那小子天天嚷着没硬仗打,拿这些溃兵给他麾下那些新崽子们见见血,开开刃!”
李晏沉默着,目光从那些刺眼的红点上掠过,最终定格在地图上方,那片被朱笔重重圈出的、标注着“晋阳”二字的地域。那里,才是所有乱流的源头。
“晋阳的战火不熄,这周边的魑魅魍魉,只会越来越多。”李晏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溃兵、流民、刺探……皆是表象。风波起于青萍之末,巨浪源在千里之外。”
过山风心神一凛,垂首道:“寨主明见。近日在外巡视,确感四方目光灼灼,以往我黑云山是穷僻险地,如今在有些人眼里,却成了砧板上的肥肉,或是……必须拔掉的钉子。”
“是肥肉还是钉子,不由他们说了算。”李晏转身,目光如实质般扫过过山风和石勇,“关键在于,我们的刀要足够快,墙要足够厚!过山风,哨探营的耳目,再给我放远三十里!尤其盯死通往郡城和北面的那几条咽喉要道。凡有超过五十人规模的异动,不分昼夜,立即飞马回报!”
“是!”过山风抱拳领命,声音斩钉截铁。
“石勇。”
“在!”
“各营操练,再加三成力!告诉黑熊、雷豹、秦英他们,别吝惜箭矢,往死里练!仗,很快就有的打!我要咱们这支虎狼之师,出鞘必见血!”
“寨主放心!俺这就去!保证把那帮小崽子操练得嗷嗷叫!”石勇眼中战意沸腾,重重一抱拳,转身便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甲叶铿锵作响。
吩咐完毕,李晏缓步走出哨探营。夕阳正将最后的余晖泼洒在山寨之间,校场上尘土飞扬,杀声震天;匠作营里炉火熊熊,锤声如雷,空气中弥漫着炭火和铁水的味道;远处的梯田层叠,归家的农人扛着农具,山歌悠长,炊烟袅袅升起,缠绕着晚霞。
繁忙,喧嚣,却有一种钢铁般的秩序在无声流淌。
李晏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汗水、泥土、钢铁和炊烟的味道,复杂而真实。那股因外界压力而生的凝重,悄然沉淀为更坚硬的决心。
风已起于青萍之末,而山寨,便是那艘正在加紧锻造龙骨、磨砺刀锋的巨舰,准备迎击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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