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府那扇终日紧闭的大门,仿佛隔绝了世间所有的喧嚣与生机,只余下药香袅袅和深宅内偶尔传出的、被刻意压低的咳嗽声,向外界固执地传递着“主人病重垂危、府邸日薄西山”的信息。
然而,在这片刻意营造的、近乎死寂的沉默之下,一场无声却迅猛的蜕变,正于深渊之中激烈地进行着。朝廷的猜忌、赵王的躁动、乃至北疆的风云,此刻都成了乐安最好的掩护。朱高煦深知,战略欺骗争取来的时间窗口稍纵即逝,他必须在这看似“病废”的躯壳下,以最快的速度,将乐安打造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进可攻退可守的坚固堡垒。其核心,在于强军与足粮。
……
乐安城西三十里外,云雾山脉深处,一处人迹罕至的巨大峡谷被浓密的林木和天然岩壁巧妙遮蔽。此地代号“砺刃谷”,正是新军秘密大营所在。
这一日,谷内气氛肃杀,与外界寒冬相应和。第一期五百名经过数月地狱般残酷淘汰与训练的士卒,身着统一制式的灰色棉布战袄,列成五个整齐的方阵,鸦雀无声地矗立在冰冷的演武场上。他们面色黝黑,眼神锐利,身形精悍,虽静立不动,却自有一股凝练的杀气弥漫开来,与寻常卫所兵的散漫疲沓截然不同。
指挥台上,王斌一身戎装,面色冷峻如铁。他身旁站着数名核心教官,皆是神情肃穆。今日是新军第一期结业考核的最后一日,也是决定这批种子未来走向的关键时刻。山谷的入口、四周的制高点,早已布下暗哨,任何未经许可靠近此地的活物,都会被无声无息地清除。
考核项目远超这个时代的常规:并非花哨的阵型演练,而是极致的实战化检验。
体能极限:负重三十斤,十里山路急行军,限时完成。
弓弩精度:百步之外,射击不同形状的隐显靶,中靶心者为优。
小队协同:五人一组,于复杂林地内进行遭遇战、埋伏与反埋伏对抗,裁判由教官担任,以木刀沾石灰判定伤亡。
夜战渗透:夜间无光条件下,识别方位、穿越障碍、摸哨、传递信号。
意志考验:直面模拟血腥屠宰场景,并需在极度疲惫饥饿下保持纪律与判断力。
整整一日的考核,残酷而高效。不断有人因超时、脱靶、“阵亡”或意志崩溃而被无情淘汰。最终,站在场中坚持到最后的,仅余三百七十余人,人人带伤挂彩,却目光灼灼,如同经过烈火淬炼的精钢。
王斌走到队列前方,目光如电,扫过每一张坚毅的面孔,声音洪亮却带着山谷的回音,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
“尔等!通过了第一阶段的生死考验!从今日起,你们不再是普通的农夫或军户,你们是‘乐安卫’的第一批脊梁!是王爷寄予厚望的利刃!”
他停顿片刻,让肃杀的气氛沉淀:“考核优异者,凡三十七人,擢升为士官,饷银加倍,赐精甲一副!其余合格者,三百三十五人,饷银提升五成!这是你们用血汗换来的!”
随即,他语气骤寒,声如冰刃:“但都给老子记住!你们获得的一切,皆源于王爷的恩典和尔等自身的勇毅忠诚!今日此地之事,所见所闻,若有半字泄露于外,无论天涯海角,军法无情,诛连亲族!听明白了没有?”
“誓死效忠!严守机密!” 三百余人齐声低吼,声浪在峡谷中回荡,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决绝。
考核结束,队伍解散休整后,王斌立刻返回谷中一处依山而建、伪装成猎户木屋的指挥所。王斌摒退左右,只留下绝对心腹的传令兵。他迅速在一张特制的密写纸上写下考核结果和后续计划要点,用只有极少数人掌握的密语编码,封入一个小巧的铜管,交给传令兵。
“即刻出发,按甲三号路线,送至‘老地方’。沿途若有异常,即刻销毁。”王斌低声命令,眼神锐利。
“得令!”传令兵将铜管贴身藏好,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屋后的密林小径中。这条情报通道,迂回曲折,安全级别最高,直通乐安城内汉王府的密室。
……
乐安汉王府地下密室,烛火通明。朱高煦披着一件寻常的棉袍,坐在案前,面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精神却异常集中。他刚刚仔细阅完了由癸亲自送来的、王斌加密传回的“砺刃谷”考核详细报告。
“三百七十三人合格,优良者三十七……淘汰率近三成。不错,兵在精不在多。”他轻轻叩着桌面,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王斌做得好。传令:擢升名单上之人,赏格即刻兑现,由秘密渠道送至其家人手中,务必安稳。阵亡伤残者,抚恤加倍,隐匿安置。”
他转向侍立一旁的韦弘:“第二期练兵,规模八百,兵源遴选标准不变,需更加注重身家清白与心性坚韧。训练大纲我已修订完毕,增加山地攀援、沼泽通过及简易对抗骑兵战术。所有新兵入营前,需由‘听风阁’进行最终背景核查。此事,王斌全权负责,你协同粮秣甲胄调配。”
“臣遵命。”韦弘躬身应道。
朱高煦的目光再次落回地图上的“砺刃谷”位置。他虽未能亲临,但通过这套严密的情报指挥体系,对山谷中的一切了如指掌,并能及时做出决策。隐蔽与高效,在此刻达到了统一。
……
云雾山另一处更为隐秘的山坳,被开辟为“雷火工坊”。此地戒备森严,昼夜炉火不熄。数十名精心挑选、身家清白且与外界几乎断绝联系的铁匠、木匠及其家眷在此居住劳作。
他们的工作,早已超越了打造普通刀枪弓矢的范畴。在朱高煦通过密信指示和偶尔由王斌带来的“奇思妙想”指导下,工坊分为数区:
一、强弩区:致力于改进弩机结构,试用韧性更好的复合弓片和更光滑的弩弦,追求更远的射程和更强的破甲力。一种可连续发射三支短矢的“蹶张快弩”已进入试验阶段。
二、甲胄区:尝试用冷锻法制备更轻便、防御面积更大的扎甲和鳞甲片,替代笨重的传统铁甲。
三、攻具区:重点攻关“配重可拆卸式小型投石车”和“一窝蜂”火箭(简易集束火箭)的缩小、轻量化与可靠性问题。虽工艺粗糙,却代表了颠覆性的方向。
四、火药区:最核心也最危险的区域,由最忠诚的老工匠负责,严格按“一硝二磺三木炭”的粗略比例试验黑火药配比,并尝试制造开花弹(铁壳内填碎铁片)和用于爆破的“震天雷”(陶罐或铁壳)。试验常在深夜无人山谷进行,巨响被解释为“山石崩塌”。
所有研发成果和遇到的问题,都会定期形成密报,通过癸的渠道送至密室。朱高煦的批复总是简洁而切中要害:“弩机机括可用铜锡合金,韧性更佳。”“投石车配重与力臂比例需重新核算,附图解。”“火药防潮,可用油纸包裹,蜡封。” 这些超越时代的指点,让工匠们惊为天人,效率大增。
……
乐安城外几处看似普通的皇庄田亩深处,庄头老周严格按照汉王亲授的“代田法”秘要,在绝对忠诚的老佃户协助下,于百亩“试验田”上精耕细作。垄沟交替休耕,深耕细耙,经过简单发酵的农家肥与草木灰混合而成的肥料施用得法,即便在冬季,也已做好了保墒防冻的措施。
秋收时惊人的产量较周边田地高出近三成,早已证明了此法的神效,不仅解决了部分军粮问题,更赢得了核心庄户死心塌地的拥护。
密室中,老周正向朱高煦禀报秋收账目及冬耕准备。
“王爷,百亩试验田,共收麦黍300石,除按约分予佃户外,入库密仓180石。佃户们皆感恩戴德,口风极紧。”老周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和敬畏。
“很好。”朱高煦颔首,“今冬明春,将代田法秘密扩种三百亩。选址要更隐蔽,参与佃户需再三甄别,可允其家眷优先入王府工坊帮工,以固其心。所需耕牛、铁制曲辕犁、精选粮种,由王府密库支应,不得有误。”
他走到一幅农事图前,指点道:“此外,于山庄坡地试种耐寒抗旱的粟、豆,因地制宜。工坊需试制脚踏翻车(龙骨水车),以备春旱。记住,粮秣乃根基之本,无声之兵。我要这乐安之地,虽表面贫瘠,实则仓廪充盈,足可应对任何变数。”
“小人明白!定将此事办得稳妥妥帖!”老周深知肩上重任,郑重承诺。
……
所有这些行动,都在“听风阁”编织的庞大而隐秘的安保与反谍网络监控下进行。癸的人不仅对外侦查,对内也进行着严格的监控和背景审查,确保无一纰漏。物资调配通过错综复杂的商队、庄户进行,资金则由韦弘通过秘密经营的产业和挪用部分王府“节省”下的用度来支撑。信息的传递,则依靠一套复杂而高效的加密与接力系统,确保汉王朱高煦虽深居简出,却能如臂使指般掌控着乐安地下王国的每一个角落。
乐安,这座在外界看来已然“死寂”的藩国,其内部正以一种惊人的效率和绝对的隐蔽性运转着。刀锋在深谷中磨砺,粮草在沃土下堆积,利器的雏形在炉火中锻造。朱高煦坐镇中枢,运筹帷幄,将现代的管理理念与资源整合能力,应用于这个古老的时空,为未来的惊雷,积蓄着最原始也最强大的力量。渊默之中,雷声已隐隐蓄积。根基深植,只待破土参天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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