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属于女人的直觉,一种对同类的、超越逻辑的危险感知。
眼前这女子,美则美矣,楚楚动人,低眉顺眼。
但郭幼宁就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协调——那双看似含着水光的眼眸深处,似乎藏着一抹过于幽深的平静,与她的柔弱无助格格不入。
这份莫名的“不对劲”,像一根细小的毒刺,让她脊背寒毛微竖,瞬间警觉提升至顶点。
她说不清具体哪里不对,但直觉在疯狂预警:这个女人,绝非表面这般人畜无害!
郭幼宁的脚步轻移,绕着这七人、尤其是莞娘缓缓踱步。
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试图找出那让她心神不宁的根源所在。
“妹……妹子莫怕!”沙狐猛地挺起胸膛,试图将沙莎往自己身后护了护,脸上挤出憨厚又惶恐的笑容,冲着郭幼宁连连作揖:“这位女将军!俺叫沙狐,这……这是俺亲妹妹,沙莎!呃……小名莞娘,俺们……俺们是正经的长安人!家在……在怀远坊!”
他语速极快,唯恐一个不小心,被逐出龟兹便前功尽弃了。前功尽弃不要紧,要紧的是,回去性命不保……
“家道中落,俺和妹妹连吃顿饱饭都不容易。前段时间听路上一位逃荒的人说安西都护府招募新兵……这才跟着这几位兄弟一合计,带上妹子一起千辛万苦跑到安西来投军!俺想着可以投军,吃上军饷……省下口吃的可以养活俺妹妹!”
沙狐这番话,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
“哥——!” 莞娘带着哭腔打断他,那双杏仁般的眼眸瞬间溢满泪水,倔强地瞪着沙狐:“俺不要你养!俺自己能养活自己!”她转向郭幼宁,努力挺直纤弱的背脊,声音带着不甘的颤抖:“俺会缝补浆洗!俺做得一手好菜!长安城西市口的胡饼,怀远坊东头刘婆婆家的桂花蜜糖糕……那都是俺从小琢磨的拿手绝活!”
每说出一个熟悉的名字,她的身体就抑制不住地抖一下,仿佛那些甜蜜的记忆此刻都化作了剜心尖刀,“……很甜……很香的……俺都能做!俺就不信……俺就不信安西的将军兄弟们不爱吃!”
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喊出来,带着底层女子的泼辣与绝望,泪水决堤般汹涌而下。
“长安?”、“怀远坊?”、“西市口胡饼?”、“刘婆婆的蜜糖糕?”
这些带着烟火气的长安印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郭幼宁心头!
尤其是“胡饼”……她时常听阿爷提起,说这辈子最爱吃的便是长安的胡饼,每当提起胡饼,郭老爷子便会眯起眼睛眺望东方……
一股强烈的负罪感瞬间淹没了她!
也许……刚才真的太严厉了?
这对挣扎求活的兄妹,或许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然而!
郭幼宁还是没有完全放松警觉……
莞娘猛地抬起那张梨花带雨、惨白如纸的脸庞,泪水如同断线珠串滚落。
她的目光径直越过众人,死死锁住李謜!
“殿……殿下!”她的声音凄楚破碎,带着令人心碎的颤音,“民女沙莎……求殿下开恩!”
她猛地扑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砂石地上,长发散乱,姿态卑微到尘埃里。
匍匐着,身体蜷缩成一团,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藏匿起来,只有那压抑不住的、如同幼兽濒死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溢出。:“求……求殿下收留!民女愿……愿做军中一浣衣婢!愿做厨下烧火妇!”
她语无伦次地哀求着,“……什……什么脏活累活都行!只求……只求殿下赐一隅之地……赐一口吃的……让沙莎能……能活着……”她猛地扬起头,泪水混着砂砾粘在脸上,眼中爆发出微弱却执拗的光芒:“……沙莎……此生……别无他求……只愿……只愿能活着……看到……殿下……驱除吐蕃豺狼、光复安西四镇的那一天!”
就在她扑倒、尘土飞扬的瞬间!
借着身体蜷缩的掩护,她那撕破的旧衣领口处,一道深紫近黑的陈旧鞭痕在锁骨下方一闪而逝!
狰狞如蜈蚣!
郭幼宁的心像是被狠狠攥了一把!
那卑微到极点的祈求,还有那惊鸿一瞥却触目惊心的鞭痕……多重冲击叠加下,她心中的柔软和保护欲彻底压倒了那瞬间的疑虑,警觉被抛之脑后!
“你……”郭幼宁喉咙发紧。
这位安西女将一个箭步上前,毫不犹豫地弯腰,一把紧紧攥住莞娘冰冷颤抖的手腕,用力将对方从冰冷的砂石地上扶了起来!
动作干脆利落。
郭幼宁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手腕纤细骨骼的触感和脉搏的狂跳。
接着,她猛地抬头,向看着这一幕不知所措的李謜喝道:“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
“哦。”李謜应了一声,抢上前来,非常自然地伸手想要扶莞娘。
郭幼宁:“………”
她一口气差点噎在喉咙里,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电光火石间,郭幼宁甚至连腹诽都来不及完成。身体的本能反应远超思维的速度——只见她扶着莞娘的手臂纹丝不动,另一条腿却快如闪电般带着风声扫出!
“啪!”一声不算太重的闷响。
“哎?!”李謜吃痛,猛地缩回手,捂着手肘,一脸震惊加十万分的不解,甚至有点委屈地看向郭幼宁:“郭校尉?!你这是何意?孤不是按你……”
他想说“按你的吩咐过来了吗”。
“殿下!”郭幼宁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请您‘速来’,是让您速速安排正事!不是让您……不是让您亲自来给人家姑娘当人肉拐杖!”
雷岳等人目瞪口呆。
郭幼宁忍着怒气,继续说道:“请殿下即刻带这几位壮士去新兵招募处登记造册!我看他们个个都是万中选一的好手!立刻登记,安排营房,明日卯时便入新兵营操练!一刻不得延误!殿下可听明白了?!”
李謜揉了揉胳膊肘,回过神来,脸上飞起一片红云连忙低下头,清了清嗓子,心虚地说道:“咳……哦……孤,孤明白了。”
声音比蚊子哼哼也大不了多少,与他平日里的爽朗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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