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雨如鼓,敲得青瓦噼啪作响,待云销雨霁时,天光破云而出,把空气洗得透亮——泥土的腥甜混着老樟木与野茉莉的香气,沁人心脾。城西“琼州格物小学”的铜钟刚掠过树梢,孩子们便如挣脱束缚的雏鸟,从夯土为墙、茅草覆顶的校舍里涌出来。虽校舍简陋,窗纸却裁得齐整,墙根新刷的石灰衬得院落格外洁净。
喧闹的人潮中,三个半大男孩没急着归家,蹲在校舍后墙的菜畦边争论不休。那菜畦是孩子们跟着先生开辟的,新翻的泥土被雨水冲出几道蜿蜒的水痕,倒成了天然的“格物教具”。
“你看!水全往这儿聚!我阿爹说的,水往低处流,人就得往高处攀!”虎头虎脑的王石头一巴掌拍在泥地上,粗布裤脚溅上几点泥星,黑红的脸上满是笃定。他是铁匠铺的儿子,手掌早练出薄茧,说话时声音亮得像淬火的铁。
“王石头你急什么,”被称作“李秀才”的李清河推了推鼻梁——那里根本没有眼镜,是他学先生讲课的模样。这孩子是破落书吏的独子,总揣着半块磨平的木炭,随时随地演算。他指尖虚虚点着一道细弱的水痕,“这边坡缓,水流得慢,存的水够浇半畦菜;你那儿坡陡,水跑得虽快,却留不下多少。要看有用的水,不是看流得欢的水。”
“就你道理多!那挖渠浇菜,是陡的好还是缓的好?”王石头梗着脖子追问。李清河被问得一噎,指尖在泥地上划着圈,眉头拧成了小疙瘩。
不远处的老槐树下,林战与董山长静立着,将这幕尽收眼底。他们本是来查勘雨后校舍的——几间厢房的屋角有些漏雨,林战特意让人捎来新的油毡。董山长是个屡试不第的老秀才,当初被林战“有教无类”的话打动,抛了私塾先生的营生,来这乡下小学当山长。此刻他指腹摩挲着颔下疏朗的胡须,眼角的皱纹里都浸着笑意:“林大人您瞧,一年前这些娃还在田埂上追狗赶鸡,如今对着一汪泥水都能论出些门道。这便是思考的光啊。”
林战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那两个争论的孩子身上,温和如雨后的阳光。王石头莽撞却手巧,上月偷偷把学堂里坏了的水车模型修好了,轴杆处还加了个木楔子防滑;李清河算术极快,先生讲《九章算术》的鸡兔同笼,他竟能想出三种解法。这些孩子,就像菜畦里刚冒头的嫩芽,顶着泥点,却拼命往光里长。
“这批孩子里,可有堪用的苗子?”林战的声音轻缓,却带着几分期许。
董山长眼睛一亮,如数家珍般道:“怎么没有!王石头力气大,对铁器有种天生的敏感;李清河算学天赋极高,《周髀算经》里的勾股题,他看一遍就懂;还有个叫周小丫的女娃,她爹是码头画船样的,那孩子看图纸过目不忘,前日临摹先生的《营造法式》残页,连木纹都画得分毫不差!”
林战眼底掠过一丝亮色。他斥资办这格物小学,从不是为了立刻出几个工匠或算师——他要播的是种子,是让这片土地的下一代,学会用眼睛观察、用脑子思考。如今看来,第一批种子已在悄然发芽。他转身对身后的林福低语几句,林福躬身应下,悄无声息地隐入巷口。
几日后,大夏军工集团的各个工坊里,多了几张稚嫩的面孔。
锻造工坊的炉火正旺,红通通的铁坯在铁砧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王石头站在风箱旁,瞳仁里映着跳跃的火光,睫毛被热浪烤得微微发卷。管事早得了吩咐,让这孩子先从拉风箱学起。他攥着木柄,手臂抡得浑圆,风箱“呼嗒呼嗒”地响,炉膛里的火舌舔着铁坯,红得似要滴下来。休息时,他就蹲在老师傅脚边,看铁钳如何翻转,锤头如何起落,连汗水顺着下颌滴进炭灰里都浑然不觉。当老师傅第一次让他碰冰冷的铁砧时,这少年的手掌微微颤抖,眼里却燃着比炉火更烈的光。
勘测队的招考点前,李清河站在一群膀大腰圆的汉子中间,显得格外瘦小。负责考核的老书办是兵部退下来的,最擅测算,随手在地上写了道“测山高”的题——这是勘测时常用的复杂演算,连几个老工匠都皱起了眉。李清河却蹲下身,用木炭迅速画出直角三角形,指尖点着两条边低声念叨,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算出了答案。老书办凑近一看,算式清晰,结果分毫不差,连简化的步骤都比他常用的法子巧。“你这娃,脑子是怎么长的?”老书办拍着他的肩,当即决定破格录用,让他跟着学绘图测算。
绘图局的厢房里,周小丫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临摹舰船图纸。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裙,头发用蓝布巾束着,笔尖在宣纸上划过,墨线细得像蚕丝。老师傅起初瞧她是“关系户”,没放在心上,直到看见她临摹的图纸——那是他画了一上午的船肋图,不仅比例丝毫不差,连他不慎画断的一根细线,都被这女娃用淡墨补得浑然天成。老师傅惊得把烟杆都掉了,抓起图纸反复看了三遍,当即把自己的砚台推到她面前:“从今日起,你跟着我学,我教你画活的船。”
这些变化,都如春雨润物,不着痕迹。没有拜师的仪式,没有旁人的喝彩,三个少年就像三股细流,悄无声息地汇入军工集团的江海。他们带来的不是立竿见影的突破,却是一种新鲜的气息——那种被基础教育浇灌过的、敢于提问、乐于思考的劲头。
王石头拉风箱时,会琢磨怎么调整木柄角度让火力更匀;李清河算土方时,会试着把复杂的公式拆成简单的步骤,让工友也能看懂;周小丫临摹图纸时,会对着船舵的结构发呆,问老师傅“为什么这里要做成弧形,方的不行吗”。起初,这些“奇思妙想”还被老工匠们笑作“小孩子瞎琢磨”,可渐渐的,没人再笑了——王石头调整的风箱让铁坯受热更均匀,淬火后的铁器更耐用;李清河简化的算法让测算效率快了三成;周小丫提出的疑问,竟真让老师傅发现了一处图纸设计的疏漏。
林战通过林福的密报,时刻关注着这些“种子”的成长。那些夹杂在工坊报告里的只言片语——“王石头问淬火水温与铁性的关系”“李清河改良坡度计算法”“周小丫指出船肋图比例偏差”——都被他仔细折好,收在木匣里。每看到这些,他的嘴角都会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教育从不是急功近利的买卖,它像深埋在土里的根,表面不见其长,实则日有所增。
又一个傍晚,林战与董山长漫步在校园里。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刚翻松的菜畦上。几个住得远的孩子还在教室里温书,“人之初,性本善”的朗朗书声,混着灶房飘来的炊烟味,漫在暮色里。
“林大人,老夫有时也犯嘀咕,”董山长望着教室里晃动的烛火,声音里带着几分怅惘,“咱们花这么多银钱,教这些娃识字算数,到头来能成大器的,十中未必有一。这值得吗?”
林战停下脚步,目光掠过远处黛色的群山,又落回眼前的校园。晚风拂过,吹得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他缓缓开口,声音如浸了月光般温润:“善行无辙迹,善言无瑕谪。”
董山长一怔,细细咀嚼这《道德经》里的句子,眼里渐渐有了光亮。
“山长,至高的善行,就像这琼州的雨,落在稻田里,落在瓦檐上,落在孩童的发梢,从不说自己做了什么,却让万物生长。”林战指向教室里的身影,声音愈发坚定,“这些孩子今日学的,或许不能立刻锻出神兵,也不能即刻算出富国之策,但他们学会了思考,懂得了观察,这便是在扫去蒙昧,点亮心智。”
他顿了顿,继续道:“王石头或许成不了铸剑大师,但他能做个改进工具的好工匠;李清河或许成不了算学大家,但他的计算能避免工程失误;周小丫或许成不了画坛宗师,但她能看出图纸上的疏漏,救千百人的性命。更重要的是,千千万万个他们,会构成一个懂知识、会思考的国民根基——这才是强国之本,才是真正的善行。”
董山长闻言,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脊背,双手交叠按在儒衫前襟,深深一揖:“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夫明白了!教化之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是老夫目光短浅了。”
夕阳的余晖把校舍的瓦顶染成了金红色,菜畦里的小苗正借着雨势拔节,叶子上的水珠折射着光,像撒了一地的碎星。校园里静了下来,可那些关于水流的争论,工坊里的锤声,绘图时的笔尖划过声,却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这些声音无声无息,却藏着改变未来的磅礴力量。
林战望着眼前的景象,轻轻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他知道,这条“无辙迹”的善行之路还很长,但他会一直走下去。因为这才是格物之学的真谛,是“道”在人间最朴素的模样——不是惊天动地的伟业,而是让每一颗种子,都有机会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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