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州的冬日，并无多少寒意，海风依旧温润，只是天色时常显得有些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酝酿着一场久违的冬雨。然而，比天气更让人心头压抑的，是一则刚刚由远洋商队带来的、足以震动整个大夏朝野的消息。
这日清晨，一艘船帆破损、饱经风霜的五千料广船，在引水船的引导下，缓缓驶入琼州湾新建的深水码头。这艘名为“乘风号”的商船，属于瑞昌号旗下最精锐的远洋船队之一，由经验丰富、胆大心细的老船长赵海蛟率领，奉命前往西洋诸国贸易，并暗中搜集情报，此行已历时一年有余。
船刚靠稳，赵海蛟甚至来不及换下满是盐渍的衣衫，便带着几名核心船员，捧着一个密封的铜匣，神色凝重地直奔督造使府衙。沿途的繁荣景象——整齐的街道、林立的工坊、往来如织的货船——他似乎都无心观赏，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忧色。
“大人！紧急军情！”赵海蛟被引入书房，见到林战，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双手将铜匣高举过头，声音因激动和疲惫而沙哑。
林战心中一凛，屏退左右，只留下闻讯赶来的苏婉清和负责军事情报的将领。他亲手扶起赵海蛟，接过那沉甸甸的铜匣。匣子上贴着瑞昌号的特殊封条，完好无损。
“赵船长，辛苦了。慢慢说，西洋情形如何？”林战一边用特制的钥匙开启铜匣，一边沉声问道。
赵海蛟喘了口气，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大人，您之前的预言……恐怕要成真了！那天鹰帝国，绝非等闲之辈，其势……其势滔天啊！”
他语速急促地描述起来：“我等按照大人给的海图，抵达西洋‘佛郎机’（泛指欧洲）沿岸。那天鹰帝国，崛起于西海之滨，近年来以武力吞并周边数国，气焰极其嚣张。其都城‘鹰巢’，工厂林立，黑烟蔽日，规模……规模竟似不亚于我们琼州！”
林战打开铜匣，里面是厚厚一叠素描图纸、一些奇特的金属零件、几本羊皮纸封面的书籍，以及赵海蛟详细的见闻记录。他首先拿起那些图纸，只看了一眼，瞳孔便骤然收缩！
图纸上，用炭笔精细地描绘着几种船舶的侧影和结构图。不同于大夏传统的福船、广船，也不同于林战设计的新式帆船，这些船只线条更加硬朗，船体低矮而狭长，最关键的是——船体水线以上部分，覆盖着明显的金属装甲！ 虽然只是素描，但那厚重的钢板、铆接的痕迹，以及图纸旁标注的尺寸（赵海蛟等人冒着风险偷偷测量估算），都指向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天鹰帝国，已经开始了铁甲舰的实战化建造！
虽然从图纸上看，这些早期铁甲舰可能还比较粗糙，或许只是木质船体包裹铁皮，或许蒸汽动力尚不完善（有的仍保留大量风帆），但这一技术方向的确立，已代表着海军力量即将发生质的飞跃！
“铁甲……真的是铁甲……”旁边的一位水师将领失声惊呼，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作为职业军人，他太清楚木质战舰在铁甲战舰面前的脆弱了！这已不是弓箭与火枪的差距，而是代际的碾压！
林战强压下心中的震动，继续翻阅。其他图纸还包括天鹰帝国港口要塞的新型巨炮（炮管更长，带有复杂的闭锁机构）、以及一种奇特的、有着多层甲板和众多炮窗的战舰线图（疑似早期战列舰雏形）。赵海蛟的记录则详细描述了天鹰帝国海军严酷的训练、等级森严的制度，以及其商船队武装到牙齿、兼具贸易与劫掠的双重属性。
“还有这些，”赵海蛟指着那些金属零件，“这是小人花重金从一个落魄的天鹰工匠那里买来的，是他们船上某种机器（可能是蒸汽机或新型炮闩）的零件，工艺极其精良，钢材质地远胜我等。”
最后，是那几本羊皮书籍。林战不懂西洋文字，但书中的插图——复杂的几何图、机械原理图、化学方程式（以符号表示）——无不显示着对方在基础科学和工程技术上的深厚积累。
“小人离开时，”赵海蛟的声音带着恐惧，“听闻天鹰帝国正在组建一支庞大的‘东方舰队’，扬言要打通前往‘香料群岛’和‘丝绸之国’的航路，要让他们的‘双头鹰旗’插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大人，他们的船，他们的炮……来者不善啊！”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隐隐传来的工坊轰鸣声，提醒着人们现实的紧迫。苏婉清捂住了嘴，眼中满是惊骇。水师将领拳头紧握，指节发白。
林战缓缓放下手中的图纸，闭上了眼睛。他的意识在瞬间沉入了“思维实验室”。浩瀚的数据流奔腾不息，之前关于天鹰帝国的所有碎片化信息——商旅传闻、古籍记载、以及本次赵海蛟带回的确切情报——被高速整合、分析、推演。
实验室中央，虚拟的海洋上，代表着大夏现有水师的风帆木船，与代表着天鹰帝国的、哪怕只是初步模型的铁甲蒸汽战舰，进行了一场场模拟对抗。结果，惨不忍睹。射程、防御、动力、火力持续性……全面落后。如果对方真的倾力来犯，以大夏目前的海防力量，几乎无法在正面海战中取得胜利，沿海富庶之地将门户洞开！
推演结果化作冰冷的结论，烙印在林战脑中。他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在场众人。
“赵船长，你带回的消息，价值连城！不，是关乎国运！”林战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你立下了不世之功！且下去好生休息，必有重赏！”
赵海蛟退下后，林战立刻下令：
“第一，将所有情报立即誊抄备份，原件严格封存。”
“第二，以八百里加急最快速度，将副本直送京城陛下御前，并分送兵部、靖王府。奏章由我亲笔来写！”
“第三，琼州全军，即刻起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水师加强巡逻，沿海炮台检查弹药，兵工厂全力生产！”
“第四，召集所有高级工匠与格物院核心人员，我有新的研制任务！”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督造使府衙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
林战坐在书案前，铺开宣纸，凝神片刻，挥毫疾书。他并未过多渲染恐慌，而是以赵海蛟带回的确凿证据（铁甲舰图纸、零件、书籍）为基础，结合“思维实验室”的推演分析，用最冷静、最客观的语言，向夏仁宗和朝廷重臣阐述了天鹰帝国带来的现实且迫在眉睫的威胁。
他在奏章中强调：
“臣前奏‘天鹰之患’，非为虚言恫吓，今有实物为证。其铁甲战舰之利，绝非我朝现有水师所能抗衡。若待其舰队成型，叩关而来，则海疆崩坏，东南糜烂，绝非危言耸听！”
“然，亡羊补牢，犹未为晚。琼州已有军工之基，格物之才。臣恳请陛下，举全国之力，支持臣加速新式战舰、火器之研制，加固海防，筹建新军。此乃关乎社稷存亡之役，刻不容缓！”
奏章连同证据，由最精干的信使，携带着琼州乃至大夏的命运，向着北方京城绝尘而去。
消息是无法完全封锁的。“天鹰帝国铁甲舰”的传闻，如同瘟疫般在琼州高层和军队中迅速流传开来，引发了巨大的震动和恐慌。然而，与以往的慌乱不同，这一次，恐慌之中，却夹杂着一种奇异的信念——因为他们的领袖，林战林督造，早在一年多前，就已经准确地预言了这一切！
“林大人早就说过了！”
“果然被林大人料中了！”
“幸好我们有林大人！”
这种“预言应验”带来的威信，是任何封赏都无法比拟的。它让人们对林战的判断产生了近乎盲目的信任，也使得接下来林战要求加快备战、甚至可能要求巨大投入的命令，遇到的阻力降到了最低。朝野上下，从皇帝到普通将士，都清醒地认识到，除了全力支持林战，大夏似乎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来应对这场空前的海上危机。
林战站在海边，望着阴沉的海平面，心中并无丝毫“预言成真”的得意，只有沉甸甸的责任。历史的车轮，正以更快的速度碾压过来。“思维实验室”帮他赢得了预警时间，但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他转身，大步走向灯火通明的军工实验室，那里，一场与时间赛跑的科技竞赛，已经拉开了序幕。海疆的预警钟声，已然敲响，能否将其转化为胜利的凯歌，取决于接下来的每一个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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