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五年的春意，终究是铺天盖地地来了。运河两岸，新柳如烟，碧草如茵。桃花、杏花赶着趟儿地绽放，云蒸霞蔚。和煦的东风带着泥土的芬芳和花草的甜香，吹拂着北归的船队。
这支船队，与数月前南下时的轻装简从已截然不同。最引人注目的，是队伍中央那艘高大的楼船，船首飘扬着簇新的“镇北侯”帅旗，玄底金边，在阳光下猎猎作响，透着一股百战余生的肃杀与荣耀。前后护卫的战船旌旗招展，甲胄鲜明的军士持戟肃立，那股子历经血火淬炼出的精悍之气，隔得老远便能感受到。
消息早已像春风一样传遍了运河沿岸的城乡市镇。自船队进入京畿地界开始，两岸便不再是单纯的田园风光。黑压压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涌来，挤满了堤岸、码头、甚至远处的土丘。贩夫走卒、乡绅学子、老人妇孺……万人空巷。
“来了！来了！镇北侯的船队回来了！”
“看！那是侯爷的帅旗！”
“侯爷千岁！大夏万胜！”
“多谢侯爷荡平蛮寇，保我家园！”
欢呼声、哭泣声、赞叹声汇成一片沸腾的海洋。无数双手臂向着船队挥舞，孩童骑在父亲的肩头，睁大眼睛望着那传说中的英雄船队。更有许多百姓将准备好的鸡蛋、米粮、甚至是象征吉祥的红布、艾草，奋力抛向官船，以这种最质朴的方式表达他们的感激与敬仰。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古之风范，此刻重现。
楼船甲板上，林战一身紫色侯爵常服，外罩玄色披风，并未戴盔，任凭春风吹拂着他略显清瘦却更显刚毅的面庞。他望着两岸如潮的百姓，目光沉静，心中并无多少志得意满，反而涌起一种沉甸甸的责任。这万家灯火，这安居乐业，正是无数边关将士用鲜血守护，也是他矢志用格物之学想要长久扞卫的。
“民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心中默念，对身旁的苏婉清低声道，“此番盛情，是荣耀，更是期许。”
苏婉清一身淡雅衣裙，望着眼前景象，眼中亦有些湿润，轻声道：“公子……不，侯爷，这是您应得的。”
船队行近通州码头，场面更是达到了高潮。京畿卫戍部队早已净街开道，仪仗鲜明。而最令人震惊的是，在迎接勋臣的仪仗最前方，龙旌凤翣，金瓜钺斧，黄罗伞盖之下，赫然是夏仁宗的御辇！
皇帝竟亲自出城三十里，迎候凯旋之臣！
此举，可谓恩宠已极，国朝百年未见！消息传出，整个迎候队伍乃至后方京城的百官，心中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楼船缓缓靠岸。林战整理衣冠，深吸一口气，稳步走下跳板。他身后，是此次北疆有功的将领代表，个个挺胸抬头，与有荣焉。
“臣，林战，奉旨北征，幸不辱命！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林战趋行至御辇前十余步，撩衣跪倒，声音清越，响彻码头。身后众将齐刷刷跪倒，甲叶铿锵。
御辇珠帘掀起，夏仁宗在内侍搀扶下走了出来。老皇帝今日精神矍铄，脸上带着难得的、真切的红润与笑意。他快走几步，竟亲自上前，弯腰扶住了林战的双臂。
“爱卿平身！众卿平身！”夏仁宗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后的微颤，他双手用力，目光灼灼地打量着林战，“爱卿辛苦了！黑山一役，扬我国威，定鼎北疆，此乃不世之功！朕心甚慰！朕心甚慰啊！”
“为国效力，臣之本分！”林战就着皇帝的手起身，态度恭谨，不卑不亢。
夏仁宗拉着林战的手，转向文武百官和周围万千百姓，朗声道：“众卿！我大夏有林爱卿如此栋梁，实乃社稷之福，苍生之幸！今日朕亲迎功臣，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凡为我大夏尽忠效力者，朕必不相负！”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再次响起。
在这片喧嚣的顶峰，林战的目光却敏锐地扫过御驾旁的百官队列。他在那里看到了许多张熟悉的面孔，也看到了无数复杂难明的眼神。
靖王李容与站在宗室亲王的最前列，抚须微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与一丝如释重负。他身后的李清荷，一身郡主盛装，明媚的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目光与林战相遇时，微微颔首，眼波流转间，有骄傲，有关切，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
然而，在离御驾不远处的皇子队列中，三皇子李琮虽然也面带公式化的微笑，甚至还在夏仁宗说话时适时地点头表示赞同，但他那微微眯起的眼睛深处，却冰寒一片，偶尔扫过林战时，那目光锐利得如同淬毒的针尖。他身侧几位交好的官员，笑容则显得格外僵硬勉强。
更多的官员，则是一种混合着敬畏、嫉妒、审慎乃至一丝恐惧的复杂情绪。林战此番立下的功劳太大，获得的恩宠太隆，已然打破了朝堂原有的平衡。未来的朝局，必将因这位年轻的镇北侯而风起云涌。
盛大的欢迎仪式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林战骑上御赐的骏马，在皇帝仪仗的引导下，在万千百姓的欢呼声中，缓缓进入京城。街道两旁，人山人海，欢呼震天。
春日的阳光洒满御道，暖意融融。但端坐马上的林战，却清晰地感受到，在这无上荣光的背后，那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目光中，所蕴含的冰冷刺骨的暗流。
凯旋的荣耀，此刻已达顶点。但顶点之后，是更险峻的巅峰，还是万丈深渊？林战握紧了缰绳，目光平静地望向前方。他知道，真正的考验，从踏入京城这一刻，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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