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神殿深处,那片瑰丽而分裂的星空穹顶之下,时间仿佛凝固。一半是流动不息、孕育生机的星云,另一半是永恒固定、昭示宿命的星宿图谱。光与暗在此交汇,生与死在此低语。
而此刻,站在这片星空下的“东方霞”,或者说,占据着东方霞形貌、记忆与部分灵魂碎片的某种存在,正经历着比这神殿本身更分裂、更残酷的崩塌。
“不!我不是!我不是它!”
她——或者说“她”——死死盯着面前那面映出“自己”容颜的古老银镜。镜中的女子,有着与东方霞一般无二的精致眉眼,此刻却因极致的痛苦与恐惧而扭曲。手指深深抠进华丽的镜框,坚硬的玉石在她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密的碎裂声。
“我是东方霞!我是凤凰族的血脉!我不是那肮脏、虚无的怪物!” 她嘶吼着,猛地将镜子狠狠掼向一旁的墙壁!
“哗啦——!”
银镜粉碎,万千碎片如泪雨般溅落,每一片都倒映出她崩溃的脸庞。她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几乎要掐进太阳穴,仿佛要将某个侵入她意识深处的东西硬生生挖出去。
“滚出去!从我的身体里!从我的记忆里!滚!”
然而,当她颤抖着松开手,目光落在自己掌心时,最后的侥幸也灰飞烟灭。
那不是凤凰炽热鲜红的血。
而是一种粘稠、冰冷、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纯粹的漆黑。这黑色液体正从她皮肤下缓慢渗出,带着某种不属于生命的、空洞的寒意。
虚空之血。
“不……不……不可能……” 她踉跄后退,脊背撞上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蜷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这不是真的……是梦……一定是噩梦……虚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模仿得这么像?连我的心痛……连我对他的……都一模一样?”
她将脸深深埋入膝盖,发出压抑的、如同幼兽般的呜咽。属于“东方霞”的记忆、情感、眷恋,与属于“虚空”的本质、指令、空洞,在她灵魂深处疯狂撕扯,几乎要将这具精致的躯壳和其中混乱的意识一同撕裂。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她感知到了。
不是用眼睛看,而是某种更深层、更直接的共鸣。就在这神殿之下,那片被封印的、属于萧寒夜的永夜星空领域中,那个男人正在“看”着她。尽管隔着封印,尽管他理论上不可能“看”到这里的景象,但她就是知道。他那道目光,沉重、锐利、仿佛带着亘古寒夜的重量,穿透了一切阻隔,落在了她——这个不伦不类的存在——身上。
脚步,不受控制地迈出。
她披散着长发,赤着双脚,如同梦游般,一步步走下神殿深处的水晶阶梯,走向那片被庞大而复杂的星光符印牢牢封锁的区域。符印之下,并非实地,而是一片缓缓旋转、吞噬一切光线的微型宇宙——永夜领域。萧寒夜,便独自囚禁在这片永恒的星空里。
今日,他没有如往常般静坐冥想。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立在流转的星辉中央,身姿挺拔如孤松,黑色的长发与衣袂在无形的能量流中微微拂动。他的目光,穿越封印的流光,精准地“落”在了踉跄走来的“她”身上。
“你终于……” 萧寒夜的声音响起,在这空旷的封印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不装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冰的匕首,狠狠刺入“东方霞”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伪装?她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恶劣的伪装!泪水瞬间决堤,在她沾着黑色污迹的脸颊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
“我……是虚空……” 她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完全无法作伪的哭腔。这哭泣的姿态,眉眼间那份绝望与哀恸,与记忆深处那个总会因犯错或委屈而躲起来偷偷哭泣的少女重合得严丝合缝。
就连萧寒夜那冰封万载的心湖,似乎也因这过于真实的泪水,微微波动了一瞬。
“为什么是现在?” 他向前踏出一步,周遭的星辰随之明灭,语气是压抑到极致的平静,却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心悸,“你们虚空,蛰伏模仿,处心积虑,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永夜领域的核心秘术? 还是……别的?”
“东方霞”没有回答,或者说,她无法用语言回答。她只是颤抖着,用那双泪眼朦胧的眸子看了他一眼,那眼中翻涌着无尽的爱恋、愧疚、痛苦与哀求。然后,她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抬起了手中那柄散发着幽暗星辉的长剑——永夜剑。
这柄本该属于萧寒夜、不知何时落入她手的佩剑,被她笨拙地、却异常坚定地双手握住,剑尖颤抖着,遥遥指向封印中心——指向他。
这个动作,充满了荒谬与悲凉。一个哭泣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的“虚空模仿体”,用着他曾经的佩剑,指着他。
萧寒夜眼底最后一丝微弱的波动彻底冻结,化为深不见底的寒潭。他不再询问。
下一瞬!
他的身影消失了。
不是速度太快,而是仿佛融入了这片永夜星空本身,又从“东方霞”面前最近的一颗星辰阴影中踏出!整个过程无声无息,超越了空间的常理,正是永夜领域莫测威能的一丝体现。
“东方霞”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觉掌心一空,一阵冰冷刺骨的触感掠过手腕。等她反应过来,永夜剑已然易主,稳稳握在了萧寒夜的手中。而冰凉的剑锋,正精准地贴在她纤细脆弱的脖颈动脉处,再进一分,便可让她身首异处。
剑锋传来的寒意,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泪水流得更凶。但她没有躲。甚至,她微微仰起了头,闭上了眼睛,纤长的睫毛上沾着泪珠,轻轻颤动。那是一种引颈就戮、放弃一切挣扎的姿态。
她在等待。等待剑锋切开喉咙,等待这荒诞而痛苦的一切终结。
然而,预想中的刺痛与冰冷并未到来。
萧寒夜的剑,停住了。停得稳如磐石,精准得令人发指,剑刃紧贴肌肤,却未伤其分毫。唯有那凛冽的杀意与刺骨的寒意,透过皮肤,直抵灵魂。
“告诉我,” 萧寒夜的声音低哑下来,带着一种近乎磨砂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从冰川深处挤出,“东方霞,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说出真相,我允你……一个没有痛苦的终结。”
这是他最大的仁慈,也是对“霞”这个形象,最后的、残忍的温柔。
“东方霞”睁开了泪眼,透过朦胧的水光,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她魂牵梦绕又愧对万分的容颜。她用力摇头,泪水随着动作飞溅,混合着嘴角再次渗出的、不祥的黑色丝线。
“你还不明白吗?” 她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东方霞死了……我死了……真的死了……就算其他凤凰可以依靠涅盘重生……我也回不来了……永远……回不来了……”
“把话说清楚!” 萧寒夜眼底的冰层骤然裂开,汹涌的杀意与更深沉的困惑如火山般喷发!手腕微动,剑锋在她颈侧压出一道细微的红痕。
“杀了我吧……” 她不答,只是反复地、绝望地哀求,仿佛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唯一的解脱,“求求你……杀了我……别再执着于一个已死之人了……是我……死了啊……”
“锵啷——!”
一声清脆的、仿佛什么东西在灵魂深处断裂的鸣响。
永夜剑,那柄伴随他征战星海、囚禁永夜的神兵,竟从萧寒夜的手中滑脱,坠落在脚下冰冷的、仿佛由星光凝结的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他松开了剑。
然后,在“东方霞”惊愕的目光中,萧寒夜一步上前,双手猛地攥住了她身上那件残破的、沾着黑痕的羽衣前襟!巨大的力量几乎将她提离地面,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与心跳——如果她还有心跳的话。
“把话给我说清楚!!!”
萧寒夜低吼出声,那声音不再冰冷,而是充满了压抑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暴怒、痛苦、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摇摇欲坠的恐慌。他那双总是倒映着无尽夜空的眼眸,此刻燃烧着骇人的光,死死锁住她泪水涟涟的脸。
“是你!是你们!是这该死的‘虚空’!是顶着这张脸的鬼东西!!一遍又一遍地让我想起她!勾起那些该死的记忆!现在,你想一死了之?把这一切糊涂账带进坟墓?!” 他摇晃着她,力道之大让她几乎晕厥,“给我负起责任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是怎么死的?!你又是什么东西?!说啊!!!”
最后的质问,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在这永恒的星空下回荡,带着毁天灭地的悲愤与不甘。
“东方霞”被他摇晃得说不出话,只是哭,无声地、剧烈地哭泣,泪水混合着黑色的痕迹,在那张与霞一模一样的脸上纵横交错,狼狈不堪,却又凄美得令人心碎。
看着这张脸,看着她此刻哭泣的模样,萧寒夜狂怒的眼神深处,某根紧绷了万年的弦,骤然断裂。
一些早已沉入时光淤泥深处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会因为修炼太苦偷偷掉眼泪、会因为他的夸奖而脸红、犯错后会揪着他衣角小声认错喊他“寒夜哥哥”的少女……她哭起来,也是这般模样,无声,却让天地都为之黯然。
紧攥着羽衣的手,不知不觉松了些力道。
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倒映出的、自己那狰狞而痛苦的脸,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暴怒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片更深的、冰冷的茫然与……一丝几乎微不可查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祈求。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手,任由她虚脱般后退半步,依靠着冰冷的封印壁垒才勉强站稳。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她压抑的抽泣声,细微而清晰。
良久,萧寒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骇人的光芒已然褪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与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他看着她,看着这个占据了他挚爱容颜、搅动他心湖、带来无尽痛苦与谜团的存在,用一种近乎叹息的、低哑到极点的声音,轻轻吐出了那个尘封了太久、带着铁锈与血腥味的、独属于两人之间的昵称: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补上了那个能击穿一切心防的称呼:
“……小哭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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