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玑没有惊动太多人，径直回到了自己的玄玑峰。峰上弟子见峰主归来，且气息愈发渊深难测，皆是欣喜恭敬。玄玑简单处理了些积压事务，勉励了弟子几句，便遣散众人，独自立于峰顶。
他没有立刻开始闭关冲击瓶颈，而是遵循宗主所言，信步走向后山，走向那片云雾缭绕的听雨崖。
崖景依旧！
细雨霏霏，古松虬劲，李丹青依旧是那身粗布麻衣，手持竹扫帚，一下，一下，不疾不徐地清扫着石阶上的落叶与水渍。他的动作是那么的普通，那么的重复，仿佛亘古以来便是如此，与玄玑记忆中离山前别无二致。
“师尊。” 玄玑走上前，恭敬行礼。
李丹青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玄玑也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师尊扫地。起初，他心中还有些杂念，想着北域的经历，想着那寂灭源痕，想着化神瓶颈的奥秘……但渐渐地，在那富有韵律的“沙沙”扫地声中，在那绵绵不绝的雨丝里，他的心竟奇异地平静下来。
他不再去刻意思考什么，只是看着。看着扫帚划过青石，带走尘埃与落叶，留下洁净的痕迹；看着雨滴落在石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然后汇成涓流，悄然滑落；看着云雾在山间舒卷，变幻着无穷形态……
不知过了多久，李丹青终于停下了动作，将扫帚靠在一旁，走到崖边那块惯常坐着的青石上坐下，望着云海。
“你在北边闹出的动静不小啊！” 他依旧没有看玄玑，声音平淡。
“弟子侥幸，得宗门与诸位同道相助，未辱使命。” 玄玑回道。
“使命？” 李丹青嗤笑一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你小子现在心里想的，怕是更多是那‘寂灭源痕’，是那‘天地大劫’，是那‘应劫之子’的身份吧？”
玄玑心中一凛，师尊虽看似不通外事，却仿佛什么都了然于胸。
“弟子不敢隐瞒，确有此惑。还请师尊指点。”
“指点？我指点你什么？” 李丹青终于转过头，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看向玄玑，却仿佛能洞穿他的一切心思，“教你如何更快地提升修为？教你如何掌控更强的力量？还是教你如何去当那劳什子的‘救世主’？”
玄玑一时语塞。
李丹青重新看向云海，语气恢复了平淡：“路，是你自己走的。道，是你自己悟的。宗门给你资源，给你庇护，甚至给你安排好了一些机缘，但那都是外物。就像这把扫帚，” 他指了指靠在松树下的竹扫帚，“它能扫地上的叶子，能扫灰尘，但它扫不了你心里的尘埃。”
他顿了顿，缓缓道：“你看到的，是北域魔灾，是炼虚强敌，是寂灭源痕，是未来大劫。这些都没错。但你有没有低下头，看看你脚下踩着的这块石头？有没有静下心，听听此刻落在你身上的雨声？”
玄玑怔住，下意识地看向脚下的青石，感受着那细微的、冰凉的雨丝落在脸颊。
“修行修行，修的是心，行的是道。心若被外物所累，被虚名所缚，被未来的恐惧所困，那你就算拥有了毁天灭地的力量，也不过是个被力量驱使的傀儡，永远见不到真正的‘我’。”
李丹青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暮鼓晨钟，敲在玄玑的心上。
“扫地，扫的是心地。观云，观的是自在。看雨，看的是轮回。你若能从此中，见到你的‘本来面目’，明悟你为何而修行，为何而执剑，那化神之门，不推自开。未来的劫难，也方能以‘你’之本心去面对，而非被‘应劫之子’这个名头牵着鼻子走。”
说完这些，李丹青便不再言语，重新拿起扫帚，继续他那仿佛永无止境的清扫。
玄玑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师尊的话，如同在他纷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定海神针。他回想起自己踏入修行之路的初衷，回想起在归墟深处面对幽冥骨龙皇时的决绝，回想起在北域为了守护而战的信念……这一切，似乎都源于内心深处最本真的选择，而非被强加的使命。
力量、境界、使命、劫难……这些固然重要，但若失去了“自我”，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他看着师尊那平凡而专注的背影，看着那在细雨中被一遍遍清扫得光洁如镜的石阶，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又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滋生。
他不再急于寻求突破的秘法，不再执着于解开那些宏大的谜团。
他就在这听雨崖上，寻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学着师尊的样子，看着云卷云舒，听着雨落声声。
渐渐地，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修为，忘记了外界的一切。他的心神彻底沉静下来，与这山、这雨、这云、这扫地的声音融为了一体。
识海中，星钥碎片与巡天星标的光芒变得温润而祥和；丹田内，双婴的运转不再刻意，而是如同呼吸般自然流畅，那阴阳循环的轨迹，仿佛暗合着某种天地至理。
他并没有刻意去冲击什么瓶颈，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神魂正在发生着某种潜移默化的蜕变，对天地灵气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对自身力量的掌控也步入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这是一种返璞归真般的领悟。
不知过了多久，当玄玑再次睁开双眼时，雨已停歇，天边露出一抹夕阳的余晖。李丹青早已不知去向，只有那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的石阶，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玄玑站起身，感觉周身通透，神清气爽，虽修为境界未曾突破，但道心却前所未有的澄澈与坚定。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听雨崖，郑重地行了一礼。
“弟子，明白了。”
他明白了师尊的用意，也找到了自己接下来该走的路。
化神之门，已在不远处。而他，将以全新的心境，去推开它。
（第二百九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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