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港的喧嚣被厚重的石墙与静音法阵隔绝在外,金穗别苑地下深处的专属医疗室内,只有生命翡翠法阵运行时发出的、如同深海潮汐般低沉的嗡鸣。翠绿色的光雾缓缓流转,将林焰儿包裹其中,她眉心的赤红烙印在光雾冲刷下,依旧顽固,却不再肆意扩张。
玛格丽特女士调整着法阵旁几个复杂的水晶仪表,记录下最新的能量读数,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极淡的满意。“生命翡翠的能量中和效果比预期更好,侵蚀速度减缓了17%。云小姐,你每日的精神安抚至关重要,它像锚点,稳定了林焰儿小姐意识深处的风暴眼。”
云月漓坐在法阵边缘的软垫上,刚刚结束一轮长达两小时的深度安抚,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脸色略显苍白,但眼神依旧清亮。她轻轻握住林焰儿露在毯子外、依旧有些发烫的手,心钥之力如同最柔和的涓流,持续传递着安宁的意念。
(漓儿……我又梦见铁壁城了……好大的火……还有那个将军的眼神……冷得像冰……)
细微的、断续的意念传来,比前几日清晰了许多。云月漓心中一紧,知道是深度安抚让林焰儿潜意识的记忆碎片更容易浮现。她不动声色,将更多安抚的意念传递过去,同时自己也沉浸在那段并不久远、却已恍如隔日的回忆里。
回忆的碎片冰冷而清晰:
· 龙骁的眼神:那位北境巡查使,目光如同精准的尺规,扫过废墟,最终落在她身上时,没有欣赏,只有评估与掌控。他看似通融地允许他们暂缓入京,但坚持要她接受“星辉郡主”封号时,那份不容置疑的强势,比凛冬的北风更刺骨。
· 秦锋深夜的警告:昏暗的地下掩体,秦将军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头砸在地上。“帝都是一个巨大的漩涡……陛下有欣赏,有利用,更有忌惮……‘神女’之名在有些人眼里就是‘僭越’的种子……你们的力量无法被归类,这就是最大的不安定因素。”他递过那枚刻着船锚的铁令牌时,手上的老茧硌得人生疼。“去黄金港,那里帝国的手伸不了那么长。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
· 阴影中的窥视感:离开铁壁城前夜,她总有种被无形眼睛盯着的感觉。不是士兵的巡逻视线,而是更冰冷、更空洞的注视。有一次她猛地回头,似乎看到远处断墙后阴影不自然地蠕动了一下,但什么也没发现。石玲当时也嘀咕了一句“总觉得有耗子盯着咱们的粮食”,现在想来,那很可能就是“瞳”的侦察兵,在评估她们的状态,确认“信标”碎片的位置。
“云小姐?”玛格丽特的声音将云月漓从回忆中拉回,“你脸色不太好,是消耗过大,还是……”
“我没事,玛格丽特女士。”云月漓松开林焰儿的手,轻轻吐出一口气,“只是想起了一些离开铁壁城前的事情。帝国的那位巡查使龙骁……还有秦锋将军的提醒。”
玛格丽特了然地点点头,一边整理仪器一边说道:“慕容小姐简单提过。帝国的行事风格向来如此,对于无法掌控的力量,要么收编,要么警惕。你们选择南下,是明智的,也是危险的。黄金港能提供庇护和资源,但这里的规则……同样需要付出代价。”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沉睡的林焰儿,“慕容小姐在你们身上投资很大,遗迹探索不容有失。你们的‘价值’,是这里唯一的护身符。”
云月漓默然。她当然明白。与金穗商会的合作,本质是一场交易。她们提供探索遗迹的“钥匙”可能性和“神女”名望的潜在价值,商会提供治疗林焰儿的资源、安全的庇护所以及探索所需的一切支持。一旦她们失去价值,或者探索失败,这脆弱的同盟关系会变成什么样,谁也说不准。
“我明白。”她站起身,感受着体内恢复了一些的精神力,“遗迹的探索,我们会全力以赴。为了焰儿,也为了我们自己。”
离开医疗室,云月漓被请到了别苑地下另一处守卫森严的房间——临时作战指挥室。慕容璇、石玲,以及三位被挑选出的探索队核心成员已经在里面了。墙上挂着迷雾群岛部分区域的海图,桌上摊开着遗迹外围的模糊草图和一些魔法影像。
慕容璇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栗色马尾扎得一丝不苟,之前的精明商人气质被一种干练的指挥官气场取代。看到云月漓进来,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
“人都到齐了。时间紧迫,我们长话短说。”慕容璇的手指敲了敲海图,“明天拂晓,两支队伍同时出发。第一队,‘咆哮海渊勘探队’,由商会二级管事领队,搭载四十名护卫和勘探人员,大张旗鼓,乘坐‘信风号’运输船,目标咆哮海渊。他们的任务是制造声势,吸引所有注意力,尤其是帝国和可能存在的‘瞳’组织眼线。”
她移动手指,指向海图上另一个用红笔圈出、更加靠近迷雾群岛中心的岛屿:“第二队,真正的‘遗迹探索队’。我们。”她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我们乘坐改装过的高速快船‘海燕号’,伪装成前往‘碎鳞岛’进行稀有矿物调查的小型勘探队。‘海燕号’会先随‘信风号’航行一段,在抵达这个位置后,借助晨雾和预设的魔法掩护,转向前往目标岛屿——‘迷雾之心’。”
一位名叫“老鬼”的瘦削中年男人,是商会的资深探险向导,他指着草图上一片被标注为“浓雾区”的边缘:“‘迷雾之心’外围常年被诡异的浓雾笼罩,普通船只进去很容易迷失方向。我们根据古籍和有限的探测,找到了一条相对安全的狭窄水道,但需要非常精确的导航和……一点运气。更麻烦的是,靠近岛屿后,通讯魔法会受到强烈干扰,与外界联系将基本中断。”
另一位成员,负责魔法支援的女法师“琉璃”补充道:“根据前期损失人员传回的碎片信息,以及云小姐带来的情报,遗迹外围的‘心象迷锁’极有可能与‘灵念文明’的集体意识残留或某种概念防御机制有关。常规精神防护法术效果有限。我们准备了加强版的‘静心护符’和‘真实之眼’药剂,但核心突破,恐怕还是要依靠云小姐的力量。”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云月漓身上。
云月漓感受到压力,但更多的是责任。她点了点头:“我会尽力。这几天在玛格丽特女士的指导下,我对心钥之力的控制有所增强,或许可以尝试‘感知’迷锁的薄弱点或规律。”
石玲拍了拍身旁立着的塔盾,瓮声道:“管它什么迷锁幻境,真有实体怪物出来,俺一盾牌拍扁它!漓儿你放心,俺护着你!”
慕容璇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严肃道:“记住我们的首要目标:安全进入遗迹,获取核心信息或物品,评估其价值与风险。如果情况超出预期,尤其是确认与‘虚无信标’或‘瞳’有直接关联,以保全队伍和带回情报为最优先。我们不是去送死的。”
她顿了顿,看向云月漓:“还有一件事。帝国特使那边,我们放出的风声和希拉里大师的态度起到了一定作用。卡尔·莫里斯最近两天明显收敛了直接监视,转向更隐蔽的情报搜集。但这不代表他放弃了。‘海燕号’的离港手续已经办妥,用的是伪装身份。只要我们行动迅速,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进入迷雾区,他们就很难追踪。”
会议结束,众人各自去做最后的准备。慕容璇单独留下了云月漓。
“铁壁城的事,秦锋将军做得很好。”慕容璇忽然说道,语气带着一丝敬佩,“他用自己拖住了龙骁的注意力,又给了你们关键的建议和信物。没有他争取的那几天时间和这枚令牌,你们南下不会这么顺利,我们也没机会在黄金港建立联系。”
云月漓摩挲着怀中那枚冰凉的铁质船锚令牌,点了点头:“秦将军是真正的军人,也是值得信赖的朋友。”
“朋友……”慕容璇咀嚼着这个词,意味深长地看着云月漓,“在黄金港,朋友这个词很奢侈。记住秦将军的话,也记住我们之间的约定。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之后,我们就要面对真正的未知了。”
夜幕下的黄金港,依旧灯火通明。但在宁静湾的私人码头,一切都在静谧中进行。
“信风号”是一艘中型运输船,此刻已经装满了明面上的勘探设备和补给,甲板上人影绰绰,做着出航前最后的检查,灯火通明,毫不避讳。
而在不远处另一个更隐蔽的小型泊位,“海燕号”如同一只蛰伏的黑色海兽,静静停靠在阴影里。它体型修长,线条流畅,船体上隐约可见加固过的符文痕迹。船员和水手都是精挑细选、签署了最严格保密契约的商会老人,动作迅捷而沉默。
云月漓和石玲带着简单的行装登上“海燕号”。石玲的塔盾用特制的帆布包裹,像个巨大的行李。云月漓的星辉长枪则放入一个不起眼的加长皮筒。她们被引到一间狭窄但干净的舱室。
透过舷窗,可以看到“信风号”正在缓缓驶离码头,汽笛鸣响,划破港湾的宁静,吸引着可能存在的所有目光。
“我们也该动了。”船长是个脸上带着刀疤、沉默寡言的老水手,他走进舱室低声道,“等‘信风号’驶出外港灯塔范围,我们就启航,远远跟着它。慕容小姐会在岸上确保没有‘尾巴’。”
时间在沉默的等待中流逝。大约半小时后,“海燕号”的魔法引擎发出低沉的震动,船只悄无声息地滑出泊位,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向着港外驶去。没有灯光,只有船舷两侧微弱的导航符文散发着幽蓝的光。
云月漓站在船尾甲板,回望逐渐远去的黄金港。那座巨大的、流淌着欲望与财富的城市,灯火璀璨如倒悬的星河。这里留下了昏迷的挚友,留下了与慕容璇脆弱的盟约,留下了帝国特使的阴影和“瞳”组织未知的威胁。
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前方是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与即将面对的迷雾。铁壁城的战火与眼泪,秦锋的忠告,龙骁冰冷的审视,还有“瞳”那虚无的窥视……所有过去的回响,都凝聚成此刻脚下的航向。
石玲走到她身边,递过来一个水囊:“喝点水,漓儿。前路还长。”
云月漓接过,喝了一口,冰凉的水让她更加清醒。她握紧栏杆,望着黑暗的海平线,那里,依稀已经有了第一缕灰白的曙光。
“是啊,前路还长。”她轻声说,仿佛是对石玲,也仿佛是对自己,“但我们必须走下去。”
“海燕号”微微调整航向,加速,向着那片吞噬了无数传说与冒险的迷雾海域,义无反顾地驶去。第七卷的铁壁尘埃与第八卷的南境风云,在这艘悄然出港的快船上,完成了最后的交接。真正的探险,此刻才刚刚开始。而迷雾深处等待她们的,将是揭开一切谜团的关键,还是更加深邃的陷阱?
答案,就在前方那片被世界遗忘的浓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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