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轩刚回到行辕,椅子还没坐热,门房就匆匆来报。
“大人,外面有位叫苏绣儿的姑娘求见,说是受故人所托,来探望您养病的情况。”
“苏绣儿?”沈墨轩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确认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故人?她说了是哪位故人吗?”
“没有,她只说……大人见了她就知道了。”门房回道。
一旁的陈山立刻皱起了眉,低声道:“大人,这节骨眼上,突然冒出个陌生女人,恐怕有诈。”
沈墨轩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略一沉吟:“让她进来吧,就在花厅见。你多安排几个可靠的人手,守在四周,听我号令。”
“是!”陈山领命,立刻去安排。
不一会儿,一名女子在护卫的跟随下走进了花厅。这女子看着约莫十六七岁,身段窈窕,穿着一身素雅却不失精致的衣裙,容貌姣好,眉眼间自带一股风流韵味。她见到端坐主位的沈墨轩,立刻垂下眼睑,盈盈一拜,声音又软又糯,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羞怯:“民女苏绣儿,见过沈大人。”
“苏姑娘不必多礼。”沈墨轩语气平淡,没什么波澜,“不知姑娘所说的故人,究竟是哪位?沈某似乎并不认识姑娘。”
苏绣儿抬起头,眼波流转,那目光里混杂着仰慕、羞涩,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听闻大人才华盖世,名动京城,绣儿……绣儿心下仰慕已久。此次冒昧前来,其实是……是绣儿自己的主意,并没有什么故人相托。”她说着,脸上适时地飞起两抹红晕,“只是听说大人身体不适,心中挂念,特来探望。另外……另外绣儿平日喜好刺绣,有一幅自己绣的帕子,想请大人品鉴一二。”
她从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巧锦囊里,取出一方洁白的丝帕,双手捧着,欲递还休。帕子上用细密的针脚绣着一丛幽兰,倒是十分精致。
沈墨轩心里冷笑一声。果然是局。李德山这老狐狸,大概是查不到他什么贪腐的把柄,又见他年轻,便想用这种最低级的美人计来坏他名声?真是把他想得太简单了。
他没有去接那方绣帕,甚至身体微微向后靠了靠,拉远了距离,声音也冷了几分:“苏姑娘的好意,本官心领了。不过,男女有别,瓜田李下,还是避嫌为好。这绣帕,姑娘还是自己收着吧。若无他事,姑娘请回。”
苏绣儿显然没料到沈墨轩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连一点余地都不留。她愣了一瞬,随即眼圈迅速泛红,泪光在眼眶里打转,显得楚楚可怜,声音也带上了哽咽:“大人……大人是嫌弃绣儿出身风尘,身份低微,不配与大人说话吗?绣儿……绣儿虽曾在画舫讨过生活,但早已自赎其身,如今是清清白白的自由身。绣儿只是……只是一片真心仰慕大人,绝无他意……”
她一边说着,一边竟往前挪了几步,似乎想靠得更近一些,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气也随之飘来。
“站住!”沈墨轩声音陡然一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官让你回去!若再纠缠不休,就别怪本官不讲情面了!”
这股骤然释放的官威,让苏绣儿浑身一颤,脚步立刻钉在了原地,脸上血色褪去,不敢再动分毫。
就在这时,花厅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声。
“部堂大人到......!”
声音未落,只见李德山带着周世荣等几名心腹官员,一脸“关切”和“凝重”地快步闯了进来,恰好将花厅内沈墨轩与苏绣儿“对峙”,苏绣儿泪眼婆娑、我见犹怜的场景尽收眼底。
“沈大人!”李德山故作惊讶,目光在沈墨轩和苏绣儿之间来回扫视,脸上迅速堆起痛心疾首的表情,“本官听闻你身体欠安,心中担忧,特来探望。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指着苏绣儿,“这位姑娘是……?”
旁边的周世荣立刻阴阳怪气地接上话,脸上带着猥琐的笑意:“哎哟,沈大人,您这‘静养’,养得可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啊?啧啧,这位苏绣儿姑娘,可是咱们淮安城里鼎鼎大名的……呃,才女呢!尤擅琴棋书画,特别是这刺绣,更是一绝啊!”他故意把“才女”二字咬得很重,充满了暗示。
沈墨轩看着这出配合默契、显然是早有预谋的戏码,心中怒火翻腾,但越是愤怒,他脸上反而越是平静,甚至嘴角还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他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这才抬眼看向李德山,语气不疾不徐,却带着针一样的刺:
“李部堂来得正好。本官也正纳闷呢,我这行辕的守卫,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松懈,竟能让一位素不相识的民间女子,不经层层通传,就直入内院花厅?莫非……”他故意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李德山,“是部堂大人体恤沈某‘养病’寂寞,特意安排的‘惊喜’?”
李德山脸色瞬间一僵,他万万没想到沈墨轩不仅没有半点惊慌失措,反而一开口就直接把矛头指向了他,质疑行辕的安保(行辕的部分安保由总督衙门负责)。这反应完全打乱了他的节奏。
“沈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李德山立刻矢口否认,语气带着被冤枉的愤慨,“本官岂会做此等不知轻重之事!这绝对是无稽之谈!”
“哦?不是部堂大人安排的?”沈墨轩眉梢一挑,目光转而锐利地射向瘫软在地、瑟瑟发抖的苏绣儿,“那便是有人蓄意构陷朝廷钦差了!此女冒充故人之后,强闯官邸,纠缠本官,言语不清,行迹可疑!陈山!”
“属下在!”陈山踏步上前,声如洪钟。
“将此女给我拿下!”沈墨轩下令,声音冰冷,没有丝毫犹豫,“关押起来,严加审问!务必查清她的真实身份,以及背后是谁在指使,竟敢用如此下作手段,污蔑本官清誉,企图动摇钦差办案!”
“是!”陈山一挥手,立刻有两名如狼似虎的护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已经吓傻了的苏绣儿。
苏绣儿这才彻底慌了神,涕泪齐流,尖声叫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民女知错了!是……是有人让民女来的……啊!”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护卫捂住嘴,强行拖了下去。
李德山和周世荣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抓沈墨轩一个“私德不修”、“与风尘女子往来”的小辫子,哪怕不能一击致命,也能坏他名声,让他束手束脚。谁承想沈墨轩根本不按常理出牌,行事如此强硬狠辣,直接把人当罪犯抓起来审问!这要是真审出点什么……
“沈大人,这……这未免小题大做了吧?”李德山强挤出一丝笑容,试图挽回局面,“不过是一介无知女子,仰慕大人风采,行为或许有些失当,训斥几句,赶出去也就罢了,何必如此大动干戈,有失君子风度啊……”
“部堂大人!”沈墨轩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义正辞严,目光扫过李德山和他身后一众官员,“此事岂是小事?!这关乎本官的个人清誉,更关乎朝廷体统、钦差威严!今日她能不经通传直入本官内院,明日是否就有利刃加身?!若此事传扬出去,天下人将如何看待我淮安官场?难道要说我淮安官员办案无能,只会用此等龌龊伎俩构陷同僚?!此风绝不可长!本官必当一查到底,揪出幕后主使,严惩不贷!以正官箴,以儆效尤!”
他这一番话,直接将事情的性质拔高到了淮安官场风气、朝廷体面和钦差安全的高度,字字铿锵,句句在理,堵得李德山胸口发闷,哑口无言,脸色由青转白,难看到了极点。
李德山看着沈墨轩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知道这步棋不仅走错了,而且错得离谱!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非但没伤到对方分毫,反而给了对方一个彻查的借口和反击的机会。他气得浑身发抖,狠狠瞪了旁边已经吓得缩起脖子的周世荣一眼,都是这个蠢货出的馊主意!
“好!好!沈大人既要查,那便查吧!”李德山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猛地一甩衣袖,“既然沈大人‘无恙’,本官就不打扰你‘办案’了!我们走!”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带着同样面色尴尬、灰头土脸的周世荣等人,快步离开了花厅。
看着他们狼狈消失的背影,沈墨轩眼中的冰冷才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虑。李德山越是这般狗急跳墙,不择手段,就越说明他已经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快要沉不住气了。
行辕这边的魑魅魍魉,他暂时挡了回去。
只是,茶馆那边,刚刚被撕开心理防线的赵四,最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是继续在泥潭里沉沦,等待那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铡刀?还是抓住他抛出的,那根或许能救命的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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