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儿逃走的那日,刘备记得很清楚。
每一个细节,都像用烧红的铁笔烙在他的记忆里,余生每每想起,仍是刺痛。
那时,他身处江夏,与江东的关系因江陵日后的归属而变得微妙又危险。
而香儿,他的夫人,来自江东孙氏的郡主,成了这盘棋局中最敏感、也最让他心痛的一枚棋子。
他不是不知道诸葛亮等人的谋划,那些针对江东的算计与策略,在帐中低声商议时,他默许了。
他告诉自己,这是大局,是兴复汉室不得不为的权谋。
可当香儿意外得知了那些算计之后——她眼中的光芒,熄灭了。
刘备试图解释,用尽他所能想到的、最温柔恳切的言辞:
“香儿,那些是军国大事,与你无关。我刘备对天起誓,无论我与孙将军如何,你永远是我的夫人,我绝不会因吴蜀之事迁怒于你半分!”
他承诺给她安全,给她尊荣,甚至承诺纵然将来局势有变,定也会不离不弃。
但,没有用。
香儿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几日下来,粒米未进,滴水不沾。
原本明媚鲜活、带着英气的脸庞迅速消瘦下去,颧骨微凸,眼眶深陷,唇色苍白。
那双曾经亮如星辰、或娇嗔或畅笑的眼睛,如今只剩下空洞的死寂和冰冷的失望。
她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剩下一具抗拒一切的躯壳。
只因曾经,她是那么爱他、敬他、信任他。
刘备的心,在她的沉默与日渐衰弱的模样面前,一日日被恐惧和愤怒啃噬。
他害怕失去她,更害怕失去心中那份对“情义”的自我标榜。
他派了更多的士兵看守香儿的营帐,名为保护,实为软禁。
他送来她曾经称赞过的江南点心、精致菜肴,甚至亲自端着粥碗,坐到她床边,低声下气地哄劝,她却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这种彻底的、无视的拒绝,比任何争吵和指责更让他难以忍受。
仿佛他所有的权力、地位、乃至他自以为是的深情,在她决绝的沉默面前,都轻如尘埃,毫无分量。
那一日,压抑的情绪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刘备挥退了帐内所有的侍从,大步走到香儿面前。
但她依旧保持着那个望向虚空某一点的姿势,对刘备近在咫尺的存在毫无反应。
这种无视彻底激怒了他,也击溃了他最后的耐心。
“夫人!”
他低吼一声,再也控制不住,伸出双臂,强行将香儿的身躯紧紧搂进怀里。
那时,刘备能感觉到她骨骼的嶙峋,更能感觉到她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抗拒他的触碰,冰冷得像块石头。
“别再这般任性了!你已是我的女人!我们拜过天地,行过夫妻之礼的!”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占有欲和试图唤醒什么的疯狂。
他竟低头,不顾一切地吻上香儿苍白的嘴唇,试图用这种方式打破那该死的沉默,证明她仍然是他刘备的,他们的关系仍然存在。
香儿拼命挣扎,拳头无力地捶打他的胸膛,扭动着头试图避开他的嘴唇。
但她太虚弱了,几日的绝食早已耗尽了她的力气。
她的反抗,在刘备此刻狂暴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微弱。
可这微弱的反抗却似乎更加刺激了刘备,他要通过征服她的身体……去证明什么。
于是,他吻得更加粗暴,甚至用牙齿磕破了她的唇瓣,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
他的手开始撕扯她的衣襟,“刺啦”一声,布料破裂,露出她纤细苍白的肩膀。
就在他即将被欲望和暴怒完全吞噬,准备用最原始的方式宣告占有、试图将香儿重新拉回“刘夫人”这个身份牢笼的瞬间——
香儿爆发出最后一股力气,她的右手如电般探向刘备的腰间的佩剑!
“锵——!”
宝剑出鞘的清越鸣响,在这充满压抑欲望和暴力的帐内,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冰凉的剑锋,带着森然的寒意,抵在了刘备自己的咽喉前。
而持剑的人,正是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唇瓣染血、衣衫半褪的香儿。
刘备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尖,看着持剑的那只颤抖的手,然后,视线缓缓上移,对上香儿的眼睛。
那双空洞了数日的眼睛,此刻重新凝聚起了光芒,却不再是往日的明媚或娇憨,而是决绝与恨意。
鲜血从她破损的唇角蜿蜒流下,红得刺目。
刘备心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试图用最后一丝温柔挽回,声音破碎:
“夫人……别闹了,好不好?把剑放下……我们好好说……”
香儿举着剑的手在剧烈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
剑尖在刘备咽喉皮肤上微微划动,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却没有再向前刺入一分。
她在犹豫吗?还是……终究不忍?
这个念头让刘备心中生出一丝微弱的希望,他眼中甚至涌上了泪水,伸出手,想要为她拭去唇角的血迹。
然而,香儿却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她的前一刻,猛地后退了一步,彻底脱离了他,但剑尖依旧指着他。
她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如同淬毒的冰凌,狠狠钉入刘备的心房:
“今日起,我孙尚香,再也不是你的刘夫人。”
“你我二人,恩断义绝,分道扬镳。”
“要杀要剐,将军请便。但你若再像方才那般侮辱我……”
她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自己被撕破的衣襟,眼中闪过极致的厌恶与屈辱,然后抬起下巴,吐出最后几个字:
“我誓死不从。”
说完,她手腕一翻,“哐当”一声,将那柄原本属于刘备的佩剑,扔在了两人之间的地上。
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冰冷,如同为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所有温存与承诺,敲响了丧钟。
侮辱?
刘备站在原地,仿佛被这两个字抽走了所有力气,耳边嗡嗡作响。
侮辱……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二人之前的画面:
新婚时她羞红的脸颊,练武场边她递来的汗巾,灯下共读时她靠在他肩头的温度,床笫之间彼此的喘息与交融……
那些耳鬓厮磨,那些亲密无间,那些他曾经最珍视的柔情蜜意……
此刻,在她眼里,竟全都成了…… 侮辱。
自嘲的笑意,一点一点,爬满了他疲惫而痛苦的脸庞。
原来,当他默许了算计江东的谋划时,当他试图用权力和身体去束缚她时,他们之间那些曾经真实存在过的情意,便已在香儿心中彻底死去,并且腐烂成了她最憎恶的东西。
此刻,刘备终于无比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不堪,也永远地失去了,那个曾经像火焰一样照亮过他生命的孙尚香。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里的混乱、痛苦和欲念瞬间退去,迅速被威仪与克制所取代。
他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方才在纠缠中凌乱的衣襟,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个狼狈不堪、却挺直脊背与他决裂的女子。
“好。”
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沉稳,甚至带着一丝宽容与决断;
“既然孙小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我刘备,便如你所愿。从此刻起,你我不再是夫妻,你也不再是蜀营的刘夫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染血的唇和被撕破的衣襟:
“方才……是我一时情急,言行失当,鲁莽唐突了,我刘备在此致歉。但我不会杀你,也答应你,从今往后,绝不会再……强迫于你。”
“孙小姐,请自便吧。”
说罢,他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会动摇自己的决心,猛地一拂衣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营帐,将那个单薄却倔强的身影,一起抛在了身后。
然而,刘备那挺直的背影之下,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刚刚脱口而出的“不杀你”——
究竟是因为内心深处的不舍与旧情,还是因为理智在瞬间权衡后,觉得江东郡主的身份,比一具尸体更有价值,更能成为未来与孙氏周旋时一枚潜在的、有用的筹码?
这一夜,刘备的帅帐灯火未熄。
诸葛亮悄然入内,没有过多寒暄,只是冷静地分析眼下局势:
“主公,刘夫人身份特殊。放其归吴,恐纵虎归山,于我军未来取荆州、固联盟皆是不利。若能留之,即使不为所用,亦可为质。”
“为质”二字,像两根冰冷的针,刺入刘备纷乱的心绪。
他坐在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面上看不出表情,情感与理智在内心激烈交锋。
就在他眉头紧锁,权衡利弊,几乎要被理智说服,准备默许诸葛亮“留人为质”的建议之时——
“报——!!!”
一名随从连滚爬爬地冲入帐中,脸色煞白,声音带着惊恐:
“主公!不好了!刘夫人她……她不见了!看守的弟兄被打晕,马厩里少了一匹快马!”
“什么?!”
刘备霍然起身,案上的茶杯被带倒,茶水泼了一地。
一股混杂着震惊、慌乱、以及事情脱离掌控的巨大不安瞬间攫住了他。
她竟然真的走了?如此决绝,如此迅疾!她身上的伤……她虚弱的身体……她怎么能……
无数念头冲撞着他的大脑,但很快,他迅速压下了所有外露的情绪。
他深吸几口气,缓缓坐回座位,双手撑在案上。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不必惊慌,也不必去追了。”
他望向帐外漆黑的夜色,语气飘忽:
“她大约是……心念故土,回去了。既然她去意已决,便由她去吧。我刘备,岂是强留妇孺之人?”
但这番话,是说给帐内众人听的,更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他在努力维持那个“仁德宽厚”、“重情重义”的刘皇叔形象,哪怕内心早已惊涛骇浪。
待诸葛亮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众随从躬身退下后,帐内重归寂静。
刘备猛地一拳砸在案上,胸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怒火、不甘,还有一丝恐慌。
他再也坐不住,一把抓起挂在帐边的弓和箭囊,悄无声息地溜出大营,翻身上马,狠狠一夹马腹,朝着东南——
江夏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夜风呼啸着刮过他的脸颊,冰冷刺骨,却吹不散他脑中沸腾的乱麻。
懊悔、不甘、愤怒、慌乱、恐惧……
种种情绪交织撕扯,让他几乎窒息。
马蹄疾驰,他却感觉自己在坠向无底深渊。
直到,前方城门在望,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正伏在马上,朝着缓缓开启的城门缝隙冲去!
那么快,那么决绝,没有丝毫留恋,仿佛要彻底挣脱与他刘备有关的一切!
就在那一瞬间,刘备所有的犹豫、挣扎、伪装的仁义,都被一种更强烈的、混合着占有欲、控制欲所吞噬!
可他怕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是那个曾经鲜活明艳的“香儿”,还是“孙郡主”这个身份带来的战略价值?
或许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了,或许,此刻,他只想让这个背叛他、逃离他的女人,付出代价!
“嗖——!”
弓弦震响,利箭离弦!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冰冷的死亡轨迹,精准无比地,狠狠贯入了那个毫无防备的、纤细的背影!
“呃啊——!”
远处传来一声压抑的、痛苦到极致的闷哼。
刘备看到那马上的身影猛地一颤,随即软软地伏了下去,身下的马匹也受了惊,发出不安的嘶鸣,眼看就要失控。
成功了。
也……结束了。
刘备勒住马,望着远处那个挣扎坠落的身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无尽的黑暗。
他低声,自语:
“你生,是蜀汉的刘夫人……”
“死,也要做我蜀汉的鬼魂。”
说罢,他再不看第二眼,猛地调转马头,朝着来路,也是朝着他必须维持的“仁德”形象与未竟的霸业,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将夜色、伤痛、背叛,以及那一箭所射穿的、最后一丝可能残存的情分,统统抛在了身后。
回到营中,他依旧是那个沉稳、宽厚、为情所伤却选择放手的“刘皇叔”,仿佛城外那血腥而卑劣的一箭,从未发生过。
……
很久以后,表面的尘埃似乎落定。
刘备依旧是那个刘备——
汉室倾颓下高举义旗的刘皇叔,仁德爱民、矢志匡扶社稷的明主。
他勤理政务,操练兵马,与诸葛亮等人日夜筹划着北定中原的大业。
白日里,他谈笑风生,眼神坚定,仿佛那段发生在江夏的、充满强制、撕裂与暗箭的往事,从未在他生命里留下过任何污点。
然而,当夜深人静,刘备独自回到那间宽大而空旷的寝殿时,那层坚硬的外壳便悄然龟裂。
他总会不自觉地望向身侧——
那里空荡荡的,曾经有一个人会带着一身清爽的气息,或娇憨或英气地躺在他身边,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属于他的清冽气息。
他的目光,也总会落在角落那个未曾上锁的柜子上。
也会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拉开柜门。
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几套衣物——
几件裁剪利落、便于行动的女子戎装,有赤色的,有玄色的,袖口和领口绣着简洁的纹样。
他伸出手,指尖拂过冰凉的衣料,那上面似乎还带着某人舞剑时飞扬的朝气,和最后时刻决绝的冰冷。
他就这样看着,常常一坐便是半个时辰,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几件衣裳,像是一面沉默的镜子,映照出他此刻的孤寂,也映照出那段他试图埋葬的过去。
直到某一天,一份来自江东的密报,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的案头——
孙尚香未死,她活着回到了江东,并且伤势似乎已无大碍!
消息入耳的一瞬间,刘备的第一个反应,竟是难以抑制的、几乎冲垮他所有伪装的——欣喜!
那是一种混杂着巨大庆幸、如释重负的情绪,猛地撞向他的胸膛。
仿佛自己那晚射出的一箭,所造成的可怕后果,在此刻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弥补”和“撤销”。
她没有死!那个鲜活、明亮、曾经属于他的生命,还在世界的另一端存在着!
这份失而复得的错觉,竟让他冰冷了许久的心湖,泛起了一丝带着罪恶感的暖意。
然而,这欣喜仅仅持续了短短一瞬。
紧随其后的,是排山倒海般的慌乱与惊惧。
“她活着回去了……孙策,她的兄长,东吴之主,一定知道了!知道她在逃离时受了重伤,差点丧命!他一定会追查,一定会知道那一箭来自江夏方向,来自我刘备的防区!”
刘备在空无一人的书房里急促踱步,脸色发白。
“孙策是何等人物?睚眦必报,爱妹如命!他定然……定然已与我势不两立!吴蜀之间那层本就脆弱的联盟薄纱,恐怕已被这一箭彻底射穿!”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
但紧接着,一个狡黠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了出来:
“可是,万一……万一香儿不知道是谁射的那一箭?夜色那么深,她中箭时背对着我,又在剧痛和逃亡之中……她或许根本不知道放箭的人是我刘备!”
这个想法让他濒临窒息的心跳稍稍平复,眼中重新闪烁起算计的光芒。
“对!只要我咬死不认,只要没有确凿证据指向我,这件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孙策再怒,为了大局,未必会立刻撕破脸。毕竟,曹操在北,虎视眈眈,他东吴也需要盟友,哪怕是貌合神离的盟友!”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大脑飞速运转:
“我还需要江东……至少现在,还需要这个名存实亡的盟友来牵制曹操,为我夺回荆州、站稳脚跟争取时间和空间。”
刘备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深沉。
他开始以纯粹的政治眼光,重新审视与东吴的关系,思考如何修复裂痕,甚至……如何从中牟利。
——
转眼到了冬日,局势似乎出现了新的契机。
曹操方面对江东边境的骚扰加剧,孙曹之间的矛盾再次凸显。
在与诸葛亮、庞统等心腹谋士进行了无数次密室商议后,一个被他们认为“完美”的计划逐渐成形。
“主公,此乃天赐良机。”
诸葛亮羽扇轻摇,目光冷静,“曹操施压,孙策必感压力。此时,我方可主动向东吴再次递出橄榄枝,表明共同抗曹之决心。但,需有一个前提——东吴需允我大军进驻南郡。”
另一位谋士接口道:“南郡地处要冲,北可抗曹,西可图荆。我军可明面上打着助吴抗曹、北伐南阳的旗号进驻,获得合法立足点。届时……假意进攻北部曹军,实则积蓄力量,暗中运作。但真正的目标,是让整个荆州失而复得,彻底落入我方掌控!此乃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刘备听着众人的分析与筹划,手指在荆州地图上缓缓划过,最终停留在南郡的位置。
眼神中闪烁着枭雄的野心与志在必得的光芒。
于是,他决定,亲自前往江东面见孙策,以表诚心。
但这个想法,是否还藏着另一个隐秘的念头?
或许,他是想亲眼确认,她……是否真的安好。
或许,他想有机会,能远远地……再看她一眼。
或许,他可以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用最平静、最符合他身份的语气……问出一句:
“孙郡主,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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