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后，杨树村的村口大杨树下聚着几个纳凉的妇人，手里的针线活没停，嘴里的话却像长了翅膀，飞得老远。
“听说了吗？桃枝那事……”。
李婶子往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合离回娘家没俩月，就被她娘逼着嫁给邻村的王屠户了”。
“王屠户？就是那个打跑两任媳妇的鳏夫”？旁边的张婶手里的针“噌”地扎在布上，“她娘咋能这么狠心哟？”
“还不都是为了钱”。
李婶子叹了口气，“听说王屠户给了五两银子彩礼，桃枝她哥拿着这钱，把家里的房子全翻新了一遍，气派着呢”。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水里，惊得几个妇人都停了手。
“造孽啊！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和离回去，看看这有什么好日子”。
刘婶摇着头，“桃枝在杨家虽然吵吵闹闹，可张树根从没动过她一指头。这王屠户是出了名的暴躁，前阵子还听说他把他娘推倒在院里，就因为粥熬稀了些”。
“还有她那新婆婆也不是个好的”。
张婶子四下瞥了眼，见小花家里人不在附近，才接着说，“是个厉害角色，听说前一任媳妇就是被她磋磨走的。桃枝那性子，到了那儿还能有好”。
“要我说，这事还真怪她自己”。
“听我娘家那边有人说前两天有人去邻村赶集，看见桃枝在河边洗衣服，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还有道疤，说是被王屠户打的咧”，瘦猴娘小声道。
“她娘就不管管她死活了”？
“管个屁？她娘拿着彩礼钱，住着新翻修的房子，嘴都笑歪了，哪还管闺女死活哟”？
“要我说，恶人自有恶人磨，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
初夏的日头已经有些烈，小花挎着竹篮，身后跟着小石头和小草，往村外的河滩走。
地里的野菜刚冒头，嫩生生的绿，掐一把能炒小半盘。
“姐姐，那边有马齿苋”。
小石头指着草丛，撒腿跑过去，小草也颠颠地跟在后面。
小花刚要追上去，就听见不远处的柳荫下传来嬉笑声。
是村里的几个半大孩子，正蹲在地上玩石子，嘴里的话却像扎人的刺，飘进她耳朵里。
“你们听说了吗？小花她娘，就是那个桃枝，被她娘家卖给王屠户了”。
“活该！谁让她以前总凶巴巴的，还把大花姐都逼的跟人跑了”。
“我娘说，她回娘家想去城里给富贵人家当厨娘，结果没本事，找不到活，她哥就拿她换了银子盖房子，哈哈哈哈，真是活该”。
小石头听见了，攥着手里的野菜冲过去：“不许说我娘！都是你们胡说的”。
那几个孩子见他小，更起劲了：“胡说？我听我姨奶奶说亲眼看见她娘在邻村被打，哭着喊着嫁错了人呢”。
“就是，她以前还总骂杨大叔窝囊，现在被鳏夫打，都是报应哟”。
小草吓得躲在小花身后，拉着她的衣角小声哭。
小花把弟弟妹妹护在身后，小脸涨得通红，嘴唇抿得紧紧的。
她想骂回去，可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们不许在背后嚼舌根，否则我就告诉我爹”，她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声音却发颤。
“告诉你爹又咋了？你爹就是个窝囊废，连自己媳妇都管不住”，领头的孩子站起来，拍着胸脯，“我说错了吗？你娘都不要你们了，你还帮她说话”？
小石头急了，扑过去要打他，却被推得摔在地上。
“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娘才没有不要我们” ，小石头大喊。
小花赶紧跑过去扶起弟弟，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
她瞪着那几个孩子，突然捡起地上的小石子，用力砸过去：“不许你们说我娘！也不许说我爹，更不许说我大姐，我大姐只是出去做工了，才不是跟别人跑了”。
石子没砸到人，却把那几个孩子吓了一跳。
他们见小花急了，又看小石头哭得厉害，撇撇嘴，骂骂咧咧地跑远了。
小花抱着小石头，用袖子给他擦眼泪，自己的眼泪却掉在他头发上。小草也跟着哭，嘴里念叨着：“娘，我想要娘”。
“不许哭了，我们还有爹，还有姐姐”。
小花深吸一口气，擦掉眼泪，“回家”。
她挎起竹篮，左手牵着小石头，右手牵着小草，慢慢往家走。
路上，小石头抽噎着问：“姐，他们说的是真的吗？娘被人打了吗”？
小花咬着唇，摇摇头：“不是真的，他们骗你的”。
回到家，张树根正在菜地里浇水，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小花扑过去抱住他的腿，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泥土里。
“爹……”她哽咽着，却说不出后面的话。
张树根愣了愣，摸了摸女儿的头：“咋了？谁欺负你了？”
小花摇摇头，把最近在村里听来的话断断续续说了。
张树根听完，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嗫嚅着，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他想起桃枝刚嫁过来时，只是有些娇气做作，虽然后来总吵架，可终究是孩子们的娘。
他以为她回了娘家，能寻个安稳去处，却没想到是这样。
“爹，娘她会不会被打死”？小花抬头，眼里满是担忧。
张树根深吸一口气，把女儿搂进怀里，声音哑得厉害：“她虽然是你们的娘。可现在的日子是她自己选的，她已经再嫁了，咱管不了了”。
夜里，小花躺在床上，听着爹在灶房里抽着烟袋，一袋接一袋，直到后半夜才停。
她知道，爹心里不好受，可谁也没法子。
她悄悄爬起来，想着等哪天有时间，就偷偷去那个村子看看娘，只是远远看一眼，知道她还好好的活着，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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