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寨尽失,锁江铁索与浮桥皆化为乌有,夔州城如同被剥去所有甲胄的巨人,赤裸地暴露在东路军兵锋之下。然而,这座依山傍水的雄城,其最后的防御核心——高大坚固的主城墙与设计精巧的瓮城,依旧是一块极其难啃的硬骨头。
阳光刺破晨霭,照亮了城头密布的蜀军旌旗和守军紧张的面孔。高彦俦已然退入城中,亲自坐镇指挥。他深知,失去了外围屏障,守城之战将更为残酷,但他仍抱有一线希望,凭借坚城和剩余的近万守军,拖垮宋军,等待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援军。
曹彬并未急于下令全军压上。他骑着战马,在亲兵护卫下,沿着江岸缓行,仔细审视着夔州城的防御。城墙高达四丈有余,以巨大的青石砌成,墙面陡峭,难以攀爬。城墙上垛口、箭楼、马面(突出城墙的墩台)一应俱全,显然经过精心设计。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座依附于主城门之外、用以增强城门防御的瓮城。瓮城墙体同样高大,形成一个半圆形的防御区域,一旦攻击方攻入瓮城,便会陷入四面居高临下的交叉火力打击,如同瓮中捉鳖。
“强攻伤亡太大。”曹彬勒住马缰,对身旁的李处耘、张诚等将领说道,“高彦俦必据城死守。需以正合,以奇胜。”
他制定的攻城策略分为两步:第一步,以部分兵力,对城门及瓮城发起佯攻,吸引守军主力与注意力,尤其是试探其防御薄弱点和兵力配置;第二步,寻找机会,或利用降卒,或寻隙攀城,或内部策反,以最小代价打开缺口。
很快,宋军营中战鼓再起。数千步军在李处耘的指挥下,扛着云梯、推着冲车,向着夔州主城门及瓮城方向推进。弓弩手在后方列阵,以密集的箭矢压制城头守军。
“放箭!滚木礌石准备!”高彦俦在城楼上沉着下令。他判断宋军主力会选择从城门方向突破,将大部分守军和防御器械都集中于此。
战斗瞬间爆发。宋军士卒顶着盾牌,冒着如雨的箭矢和不断砸下的滚木礌石,奋力将云梯靠上城墙。惨烈的攀城战开始了!不断有人中箭或被砸落,从数丈高的城墙摔下,非死即残。冲车一下下撞击着包铁的瓮城城门,发出沉闷的巨响,但城门异常坚固,一时难以撼动。
瓮城之内,更是成为了死亡陷阱。一小队悍勇的宋军冒死冲破了瓮城城门,杀了进去,但立刻陷入了绝境。瓮城城墙上的守军弓弩齐发,滚木礌石如同冰雹般落下,更有烧沸的金汁从头顶倾泻!冲入瓮城的宋军士卒几乎无处可躲,顷刻间便死伤殆尽,鲜血染红了瓮城的每一寸地面。后续的宋军被这惨状所慑,攻势为之一滞。
“果然凶险。”曹彬在远处观战,眉头紧锁。高彦俦的防守极其老辣,兵力调配得当,器械使用娴熟,短时间内很难从正面取得突破。
就在正面佯攻激烈进行的同时,曹彬授意的“奇兵”开始行动。
张诚再次发挥了作用。他挑选了数十名最为机敏且口才便给的士卒,其中混入了几名在之前战斗中俘虏的、经过简单安抚和教育、表示愿意戴罪立功的蜀军降卒。这些人被安排到阵前,利用简易的盾牌掩护,向着城头喊话。
“城上的蜀军弟兄们!别替孟昶卖命了!朝廷大军已至,夔州外围已破,尔等孤城还能守到几时?”
“高将军是条好汉,可成都的援军在哪里?朝廷许诺,投降者免死,还能领取路费回家!”
“看看我们!我们之前也是蜀军,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曹太保仁义,不杀降卒!”
“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开城投降,尚有生路!”
这些喊话,起初被城头的呵斥和箭矢压制,但随着正面攻城的持续,以及喊话内容不断重复,尤其是那些降卒以亲身经历喊话,渐渐在一些底层守军心中激起了涟漪。守城的艰苦,援军的渺茫,以及宋军展现出的强大战力,都让部分人的意志开始动摇。虽然暂时无人敢公然响应,但一种无声的恐慌与疑虑,开始在守军中悄然蔓延。
与此同时,曹彬命令韩震,再次利用“水鬼”的能耐。夔州城临江而建,部分城墙基础深入水中,常年被江水冲刷侵蚀。韩震带着几名好手,趁夜色和正面战场的喧闹,潜泳至城墙根下,仔细探查墙体状况,寻找可能因水流侵蚀而产生的裂缝或松动之处,或者尝试寻找废弃的水门、排水口等可能潜入的通道。然而,高彦俦对此亦有防备,水下关键部位都设置了障碍,一时难有发现。
正面强攻受挫,心理战和水下潜入暂时未见显效,战事似乎陷入了僵局。宋军的伤亡在不断增加,士气也受到了一定影响。
转机,出现在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身上——监军王昭远。
王昭远此人,志大才疏,惯于纸上谈兵,且贪生怕死。外寨迅速失守,宋军火攻的恐怖威力,以及如今兵临城下的绝境,早已将他那点可怜的勇气和幻想击得粉碎。他亲眼目睹了瓮城内宋军被屠戮的惨状,生怕城破之后,自己也会落得如此下场,甚至更惨。他开始暗中盘算自己的退路。
他利用自己监军的身份,以巡视防务、鼓舞士气为名,在城头走动,实则仔细观察守军的布防情况和士气状态。他发现,经过连番苦战,守军虽然在高彦俦的弹压下仍在抵抗,但疲惫和绝望的情绪已经非常明显。尤其是那些被强征来的新兵和民夫,更是面有菜色,眼神闪烁。
一个大胆而卑劣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第三天夜里,王昭远秘密召见了自己的几名心腹家将。这些人都是他从成都带来的,对他颇为忠心。
“如今形势,尔等也看到了。”王昭远压低了声音,脸色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阴晴不定,“高彦俦冥顽不灵,欲拖全城军民为他陪葬!宋军势大,曹彬乃当世名将,破城只在旦夕之间。我等若不想玉石俱焚,需早作打算。”
家将们面面相觑,有人迟疑道:“大人,您的意思是……?”
“献城!”王昭远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贪婪,“若能献城立功,曹太保乃至汴京朝廷,岂会亏待我等?富贵功名,唾手可得!比跟着高彦俦在这孤城里等死强过万倍!”
“可是……高帅防守严密,如何献城?”
“东门!”王昭远早已想好,“东门守将是我旧部,对我素来恭敬。而且东门并非宋军主攻方向,防守相对松懈。你等持我密信,趁夜缒下城墙,去见曹彬,陈明我意!约定明夜三更,我设法调开东门部分守军,举火为号,打开城门!”
计议已定,当夜,一名王昭远的心腹家将,怀揣密信,冒着极大的风险,利用绳索从防守相对薄弱的东门段缒下城墙,跌跌撞撞地潜入黑暗,朝着宋军大营方向摸去。
这名家将很快被宋军巡哨发现,押送至中军大帐。曹彬正在与诸将商议下一步行动,闻讯立刻接见。
看完王昭远的密信,曹彬脸上并未露出太多喜色,反而陷入沉思。帐下诸将则反应不一。
张诚兴奋道:“太保!此乃天赐良机!若王昭远真能打开东门,我军可免去多少弟兄的伤亡!”
李处耘则较为谨慎:“太保,需防有诈。或许是高彦俦与王昭远合谋,诱我入瓮城之计?”
崔彦也道:“王昭远此人,名声不佳,其言不可尽信。”
曹彬沉吟良久,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王昭远贪生怕死,见利忘义,在此绝境下,欲献城求活,合乎其性情。此机虽有风险,但值得一搏。”他做出决断,“不过,确需谨慎。李处耘!”
“末将在!”
“明日,你指挥主力,继续对主城门及瓮城保持压力,做出强攻态势,吸引高彦俦主力!”
“得令!”
“张诚!”
“末将在!”
“你精选一千五百‘效节都’及‘攀岩营’精锐,饱餐战饭,养精蓄锐,准备好攻城器械,随时待命!明夜若东门火起,你部为先锋,迅速抢占东门,控制城门楼,接应大军入城!记住,动作要快,入城后立刻向两侧城墙和城内中心区域突击,打乱敌军部署!”
“末将明白!”张诚摩拳擦掌。
“赵承衍!”
“末将在!”
“水军戒备,防止蜀军残部从水路突围。”
“是!”
“回复王昭远,”曹彬对那名心惊胆战的家将说道,“本帅准其所请。明夜三更,以火把画三圈为号,东门开启。告诉他,若成功,本帅保他性命无忧,且有封赏。若敢耍花样……”曹彬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已让那家将不寒而栗,连连磕头保证。
次日,战事依旧激烈。李处耘指挥部队,对主城门和瓮城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势,虽然未能破城,但极大地消耗了守军的体力和注意力。高彦俦果然将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正面防御上,不断从其他方向抽调兵力增援。
夜幕再次降临,夔州城内外,一片死寂中蕴含着巨大的杀机。
三更时分,月黑风高。东门城楼之上,悄然出现了三个人影,手持火把,向着城外黑暗中,缓缓画了三个圆圈。
一直在黑暗中紧盯着东门方向的张诚,看到信号,心脏猛地一跳,低吼道:“弟兄们!建功立业,就在今夜!随我冲!”
东门在一阵轻微的嘎吱声中,被从里面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王昭远果然依约行事!
“杀!”张诚一马当先,如同猛虎出柙,率领一千五百名养精蓄锐已久的宋军精锐,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了东门!
城门洞附近的少量蜀军守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如同砍瓜切菜般放倒。张诚留下部分人马迅速控制城门楼和城门,自己则亲率主力,按照预定计划,兵分两路,一路沿着登城马道冲向城墙,清剿城墙上的守军,扩大突破口;另一路则直接杀向城内,目标直指州府衙门和各处要隘!
“不好了!宋军从东门杀进来了!”
“东门失守了!”
凄厉的惊呼和警报声瞬间划破了夔州城的夜空!整个城池,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彻底炸开了锅!
高彦俦正在主城门楼督战,闻听东门失守,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王昭远!误国奸贼!!”他拔出佩剑,怒吼一声,几乎要吐血。他知道,大势已去矣!但他不愧为宿将,立刻强自镇定,下令收缩兵力,准备依托城内街巷,进行最后的巷战。
然而,军心已乱,败势如山倒。东门被破的消息如同瘟疫般传开,许多原本就意志不坚的守军顿时丧失了最后的抵抗勇气,纷纷丢盔弃甲,或跪地投降,或四散逃命。只有高彦俦的部分亲兵和一些死忠部队,依旧在各自为战,进行着绝望而徒劳的抵抗。
曹彬在得知张诚成功抢占东门后,立刻下令总攻!李处耘指挥主力部队,趁机猛攻主城门。城内已乱,守军腹背受敌,主城门很快也被攻破!大队宋军如同潮水般从东门和主城门涌入夔州城内!
激烈的巷战在夔州城的大街小巷展开。宋军训练有素,以小队为单位,互相配合,逐屋清剿负隅顽抗的蜀军。而更多的宋军士卒,则严格执行曹彬的军令,对于放弃抵抗的蜀军和惊恐的百姓,秋毫无犯,只是大声呼喝着“跪地不杀!”“百姓闭户!”。
张诚率领的精锐,一路冲杀,直扑州府衙门。在衙门门口,他们遭遇了高彦俦亲兵队的殊死抵抗。高彦俦自知无力回天,已存死志,手持长剑,亲自在衙门口搏杀,身被数创,血流如注,依旧死战不退。最终,在斩杀数名宋军后,力竭而死,壮烈殉国。他的死,为这场夔州攻防战,画上了一个悲壮的句号。
而王昭远,则在打开城门后,就立刻换上了一身普通百姓的衣服,躲藏在一处民宅中,直到被宋军搜出。他被带到曹彬面前时,跪地磕头如捣蒜,乞求饶命。曹彬看着他那副卑躬屈膝的丑态,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但念其献城之功,仍依诺暂时饶其性命,令人看管起来。
天明时分,夔州城内的战斗基本平息。城头飘荡了近月的蜀军旗帜被砍倒,换上了大宋的赤旗。这座扼守巴蜀东大门的战略重镇,在经过连番血战,尤其是最后这内外交攻、智取与强攻并用的惨烈一役后,终于被曹彬的东路军攻克。
街道上,随处可见倒毙的尸体、丢弃的兵器和跪地等待处置的降卒。宋军士卒在军官的指挥下,开始清理战场,扑灭零星火点,维持秩序。一座繁华的城池,在经历战火洗礼后,满目疮痍,但也迎来了一种残酷的、新的秩序。
曹彬在众将的簇拥下,踏入这座鲜血浸染的城池。他知道,攻克夔州只是第一步,如何安抚民心,稳定秩序,并以此为基础,继续向蜀地腹地推进,才是更大的考验。而“仁军”之名,能否真正在这片新附之地树立起来,也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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