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捏着那片暗蓝色的金属碎屑,指尖冰凉,心里却像烧开了的滚水,咕嘟咕嘟冒着泡。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打沾在宽大杂役服上的灰尘,一把将那镊子递到陆无言眼前。
“大人您看!这玩意儿绝对不是修那只破鸟会用的料子!颜色不对,质感也不对!”
他声音压得低,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一根漂浮的稻草。
陆无言的目光落在镊子尖端那微不足道的碎屑上,眼神锐利。
他并未立刻接过,只是微微颔首,示意林三继续说。
“这…这像是某种特殊合金,韧性极佳,常用于…常用于高负荷的精密传动关节!”
林三努力回忆着师父留下的那些破烂笔记里的内容,
“我那点手艺,给鸟接接灵回路还行,根本接触不到这级别的东西!”
他一边说,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定着门口那片刚才护卫消失的阴影。
人呢?
怎么就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是做贼心虚,还是另有隐情?
陆无言顺着他的目光也瞥了一眼空荡荡的门口,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林三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空气的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分。
“知道了。”
陆无言淡淡一句,听不出情绪。
他并未对那碎屑做任何评价,反而转向一旁面色惊疑不定的老管家,
“烦请管家,将今日当值、尤其是负责看守此处的护卫名册,以及世子近身侍从的名单,备一份给我。”
老管家连忙躬身应下,匆匆离去。
陆无言这才重新看向林三,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
“你,跟我来。”
林三一愣:“啊?去哪儿?”
“案发前后,世子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总有人知道。”
陆无言迈步向外走去,语气不容置疑,“去问问。”
问?
怎么问?
他林三现在顶着这张头号嫌疑犯的脸,去问世子的近侍:
“嗨,哥们,你们家世子死前有没有啥异常?”
这跟自首有什么区别?
林三心里叫苦不迭,但看着陆无言那不去就死的背影,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他们先是找到了世子身边两个贴身伺候的小丫鬟。
两个小姑娘眼睛哭得红肿,看到陆无言吓得瑟瑟发抖,问起话来颠三倒四,只说世子拿到修好的机关鸟后很是高兴,把玩了一会儿,还让鸟儿念了好几首诗,之后便说乏了,屏退左右要歇息,再后来……就出事了。
线索似乎又断了。
林三蹲在抄手游廊的栏杆旁,看着院子里假山流水,只觉得前途跟这池水一样,深不见底。
他愁眉苦脸地从怀里摸出那个只会原地蹦跶的跳跳蛙,无意识地按着它的弹簧身子,发出“咔哒、咔哒”的单调声响。
“生活就像这破青蛙,除了瞎蹦跶,啥也不会。”他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陆无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林三一个激灵,差点把青蛙捏扁:
“没…没什么!大人,我是在思考!深度思考!”
陆无言没理会他的胡扯,目光却落在他手里的跳跳蛙上,停顿了一秒。
就在这时,一个端着点心盘子路过的小厮,被那“咔哒”声吸引,好奇地多看了几眼林三手里的玩意儿,脸上露出一丝觉得有趣的神情。
林三脑中灵光一闪!
他猛地站起来,脸上堆起一个自以为和善(实则有点猥琐)的笑容,凑近那小厮:“小哥,忙呢?”
小厮被他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他。
林三赶紧把跳跳蛙递过去:
“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拿着玩,解解闷。”
小厮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抵住好奇,接了过去,笨拙地按着弹簧。
林三趁机压低声音:
“兄弟,打听个事儿。
世子爷前几天,有没有得罪过什么…手特别巧的人?
就是那种,嗯…会做机关玩意儿的能人?”
小厮摆弄着青蛙,闻言皱了皱眉,想了片刻,忽然压低声音道:
“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有!
前些天,世子爷想请一位有名的偃师给他改造座驾,好像叫什么木甲流马,结果不知怎么谈崩了。
世子爷回来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骂那人…骂那人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
林三的心脏猛地一跳!
木甲流马?那可是高端货,涉及复杂的动力和传动核心,绝非他这种修鸟的层级能触碰的!
“那位偃师,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他急忙追问。
小厮却摇了摇头:“
这我就不清楚了,只听世子爷提过一嘴,好像姓…姓墨?
挺少见的一个姓。其他的,真不知道了。”
姓墨的偃师!
谈崩了!
世子发脾气!
几条线索瞬间在林三脑海里串联起来。一个技艺高超、被世子得罪过的偃师,完全有动机和能力设计精妙机关杀人,并嫁祸给他这个刚好在案发前后出现的、无足轻重的修鸟匠!
“大人!您听到了吗?”
林三激动地转向陆无言,
“有线索了!一个姓墨的偃师!”
陆无言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早就料到一般。“名字,住址。”
“呃…这个…他没说……”
林三的热情被浇了一盆冷水。
“去查。”
陆无言言简意赅,
“侯府书库,或许有往来文书或记录。”
书库?
林三看了一眼天色,已是黄昏。
这个时候去书库?
但他不敢违逆,只能应下。
心里却盘算着,等天黑了,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进去翻找,总比大白天顶着这张脸招摇过市强。
是夜,月黑风高。
林三凭借着白天陆无言带他熟悉环境时记下的路线,像只真正的老鼠,贴着墙根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摸向了侯府的书库。
书库位于侯府较为僻静的西院,此时早已落锁,漆黑一片。
林三绕到后面,找到一扇气窗,从怀里掏出一根细铁丝
——这是他吃饭的家伙之一,撬个老旧窗户不在话下。
“咔哒”一声轻响,窗栓被拨开。
林三深吸一口气,笨手笨脚地爬了上去,挤进满是尘埃和墨香的黑暗之中。
书库里书架林立,堆满了卷宗和书籍。黑暗中,只能借着从气窗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勉强视物。
林三不敢点火折子,只能凭着感觉,在堆放往来文书和工匠名录的区域摸索。
他心跳得厉害,既怕找不到线索,更怕被人发现。
手指拂过冰冷的书脊和粗糙的卷宗外壳,灰尘呛得他直想打喷嚏,又死死忍住。
时间一点点流逝,焦急和失望逐渐蔓延。
姓墨的偃师,范围太广了,如同大海捞针。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原路返回时,他的手指无意间碰落了一册堆在角落、看起来不甚起眼的旧账本。
“啪嗒。”
账本落地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林三暗骂一声倒霉,弯腰去捡。
然而,就在他拾起账本的瞬间,借着窗外透入的那一丝微光,他瞥见账本封面内侧,似乎夹着一页对折的、质地不同的硬纸。
鬼使神差地,他抽出了那张纸,展开。
纸上,用简洁的线条勾勒着一个复杂的机簧结构图,旁边还有细密的注解。
而那结构的核心传动部位,赫然标注着所需材料——幽蓝铁!
幽蓝铁!
正是他白天找到的那种暗蓝色金属碎屑的名称!
林三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冲上头顶。
找到了!
真的找到了!
他激动得手都在发抖,迫不及待地看向图纸的右下角,那里通常会有设计者的留名或印记。
然而,就在他目光聚焦的刹那——
书库深处,一个高大的黑影,如同蛰伏的野兽,无声无息地立了起来!
月光恰好掠过对方腰间,那柄出鞘一半的匕首,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正是白天那个在世子房门口,眼神闪烁后悄然消失的护卫!
他怎么会在这里?!
护卫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在黑暗中闪着凶光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林三,以及他手中那张至关重要的图纸。
林三的呼吸瞬间窒住,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护卫迈开脚步,一步步逼近,手中的匕首完全出鞘,刃尖指向林三。
退路,已经被堵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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