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的失败,像冰冷的雨水浇在心头。
林三瘫坐在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上,大口喘着气,脸色苍白,右臂的僵硬感因为精神力的过度消耗而似乎更明显了。
他看着那片依旧死气沉沉、黑紫污浊的山谷,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看来……光有想法不行,还得有配套的施工队和技术。”
他自嘲地笑了笑,声音带着疲惫,
“我这‘金石筑巢’的蓝图,怕是得回炉重造了。”
周衍在一旁唉声叹气,云瞎子沉默不语,连蓝彩衣眼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巫彭首领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那眼神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陆无言默默递过水囊,清冷的声音似乎比平时柔和了一丝:
“尽力便可。”
林三接过水囊,灌了几口,冰凉的水划过喉咙,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他盯着那片污染的土地,脑海中反复回放着之前失败的细节——
强行构筑的领域被冲垮,引导的领能引发冲突,混合的力量如同水火不容……
“不对……我好像一直搞错了重点。”
林三忽然喃喃自语,他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专注,
“我一直想着怎么用我的力量去‘对付’它们,
去禁锢,去疏导,甚至去融合……
但我忘了,它们本身就是这片土地的一部分,只是病了,扭曲了。”
他看向蓝彩衣,眼神亮了起来:
“蓝姑娘,你一直说‘转化’、‘共生’。
我之前想的‘筑巢’,还是带着点‘关禁闭’的意思。
或许……我们不该总想着消灭或者隔离,而是……
接纳它们的存在,然后,给它们换个‘活法’?”
“换个活法?”
蓝彩衣若有所思。
“对!”
林三站起身,虽然依旧疲惫,但腰杆挺直了些,
“就像一块生了锈的铁,我们不是要把锈磨掉(那会伤及根本),也不是把它扔掉,而是……
想办法让这层锈变得稳定,甚至成为它新的保护层!
阿磬兄的力量是‘稳固’,织雾梭的力量是‘生命’与‘编织’……
如果我们合作,不是去驱散毒秽,而是将这些躁动的毒性,用金石之力‘安抚’下来,让它们变得‘稳定’,就像……
把流动的毒水,变成一块块‘稳定的毒晶’,封存在土壤里!
然后,再借助织雾梭的生机,在这层被‘固化’、‘稳定’了的地基上,重新催生出属于这片土地自己的、纯净的生命!”
这个想法比之前的“筑巢”更加大胆,也更加……和谐。
不是对抗,而是引导与转化。
巫彭首领原本淡漠的眼神,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他紧紧盯着林三,似乎在判断这个年轻人是天方夜谭,还是真的触摸到了某种玄机。
“此法……闻所未闻。”
巫彭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冰冷,
“你欲如何做?”
“再试一次!”
林三目光坚定,
“这次,我不在外面瞎折腾了。
蓝姑娘,麻烦你,将一丝最纯粹的织雾梭生命气息,引导到我身上,与我这‘金石之力’暂时共鸣。
我要亲自下去‘感受’它们,‘劝说’它们!”
蓝彩衣没有丝毫犹豫:
“好!”
她指尖再次亮起翠绿光芒,但这次,她没有将生机投向土地,
而是轻柔地将其引向林三的胸口,那荒神磬核心所在的位置。
翠绿的生机与沉凝的金石之力在林三体内相遇。
起初依旧有些许排斥,但在林三有意识的引导和蓝彩衣精妙的控制下,两股力量并未冲突,
而是如同两条溪流,开始缓慢地、试探性地交织、共鸣。
林三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成了一个特殊的熔炉,
一半是冰冷的金石之意,
一半是温润的生命之息。
他再次走向山谷边缘,这一次,他没有站在外面施法,
而是深吸一口气,竟然一步踏入了那黑紫色的污染区域!
“林三!”
陆无言下意识出声,手按上了剑柄。
林三回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虽然他自己心里也直打鼓),然后盘膝坐在了污浊的土地上。
他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那奇特的共鸣状态,
然后,
将自己的感知,如同无数触须般,缓缓融入脚下这片生病的土地。
他不再抗拒那令人不适的死气与毒性,而是尝试去“理解”它们,
去“倾听”它们那充满痛苦与扭曲的“呐喊”。
他感受到它们如同无根浮萍,躁动不安,本能地破坏着一切生机。
“别怕……别乱……”
林三在心中默念,同时引导着体内那共鸣后的、
带着一丝生命温情的金石之力,如同最细腻的春雨,缓缓渗透进土壤。
这一次,力量不再是霸道地构筑壁垒,而是充满了“安抚”与“沟通”的意味。
那共鸣后的金石之力,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说服力”,它所过之处,那些躁动的毒性微粒,
竟真的慢慢平息了下来,不再疯狂冲击,而是如同被驯服的野马,
开始顺应着某种韵律,缓缓地、自发地向着金石之力最凝聚的核心点汇聚、沉淀!
与此同时,那交织在金石之力中的生命气息,
则如同最灵巧的织女,开始在这些逐渐“安定”下来的毒性微粒周围,
编织起一层极其细微、却坚韧无比的“生命薄膜”,这层薄膜并非为了隔绝,
而是为了“定义”和“转化”,引导这些被稳定的毒性,
成为土壤结构的一部分,而非破坏者。
在外人看来,景象更是神奇。
以林三为中心,他身下的黑紫色土壤,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
颜色并未褪去,但那令人不安的污浊光泽渐渐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内敛的暗色调。
土壤的质地也变得如同细密的、带着金属光泽的砂岩!
石化!
但这石化并非死寂,而是在那石化的表层之下,隐隐有极其微弱的翠绿光华,如同血脉般流动!
毒素没有被驱散,而是被封存、稳定在了这片“金石化”的土壤结构之中!
完成了这一小片区域的“稳定”与“封存”后,林三没有停下。
他引导着那融合了生命气息的力量,如同精准的刻刀,在那片已然“石化”的土地上,小心翼翼地“点”了一下。
下一刻,一点娇嫩欲滴的绿芽,竟真的从那看似坚硬的、暗色调的“石化”土壤中,破“石”而出!
它舒展着稚嫩的叶片,散发出纯净的生机,与周围依旧死寂的区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它不是依靠外力强行植入,而是从这片被“治愈”、被“转化”了的土地内部,自然萌发出的、属于这片土地本身的新生!
以心织雾(引导生命之力),以石化生(稳固污秽,催发新生)!
成功了!
这一次,不再是徒劳的尝试,而是实实在在的、颠覆性的成果!
周衍张大了嘴巴,激动得胡子都在发抖:
“化……化腐朽为神奇!
点石成青!
林兄弟,你……
你开创了一条全新的道路啊!”
云瞎子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微微颔首:
“金石为骨,草木为衣,死极而生,妙法天成。”
蓝彩衣看着那在“石化”土地上顽强生长的绿芽,再看看脸色苍白却眼神明亮的林三,
美眸中异彩连连,那目光中除了赞许,更增添了一抹难以言喻的欣赏与……一丝微妙的情愫。
她轻声道:“林公子,你做到了。
这不仅是力量的运用,更是……心的力量。”
陆无言按在剑柄上的手缓缓松开,她看着坐在污浊中却仿佛散发着光芒的林三。
看着他成功那一刻露出的、带着疲惫却纯粹的笑容。
陆无言清冷的眸子里,冰雪消融,泛起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涟漪。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走上前,将一瓶新的药油塞进林三那只尚能活动的左手里。
就连一直沉默护卫、对林三力量带着忌惮的熊葵,此刻也怔怔地看着那片“石化”之地上的新绿,又看向那个看似不着调、却总能创造出奇迹的年轻机关师。
坚毅的眼神中,首次出现了明显的动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
她似乎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半石化”的同伴,以及他所代表的另一种可能性。
巫彭首领大步走到那片被转化的土地前,蹲下身,粗糙的手指轻轻触摸那带着金属光泽的土壤,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娇嫩的绿芽。
他感受着土壤中那股被完美封存的稳定毒性,以及其中蕴含的、与新生命共存的奇异平衡,久久不语。
最终,他站起身,面向林三,竟是缓缓地、郑重地行了一个山鬼部最高的礼节。
“外来的少年……”
巫彭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一丝敬意,
“山灵……透过你的手,向我展示了超越仇恨与偏见的‘道’。
你所行之术,非巫非蛊,却暗合天地至理——
接纳一切,转化一切,共生一切。
山鬼部……
认可你的诚意,与你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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