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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的风,像是裹着冰碴子的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飞舟并未如往常那般悬浮于云层之上。
而是像一头疲惫的巨兽,匍匐在靠近海岸线的巨大冰岩之后,借着地势躲避着那能撕裂灵魂的寒意和空中偶尔掠过的、不稳定的时空涟漪。
林三搓着手,哈出的白气瞬间就被冻成了冰晶。
他靠在飞舟冰冷的舱壁上,目光却落在不远处那个静静伫立的身影上。
陆无言披着一件厚厚的雪狐裘,依旧是她惯常的玄色,只是边缘缀了一圈柔软的白狐毛,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却也少了几分往日的清冷,多了一丝易碎的柔美。
自南疆出来后,她的伤势在蓝彩衣留下的药物和林三体内那点勉强算是“搭伙过日子”的双器之力温养下,总算稳定下来,但距离痊愈还差得远。
此刻,她正凝望着远处那片被灰白色雾气笼罩、光线都似乎扭曲了的冰原,那是玄冰宫划出的“时序乱流”禁区。
“看什么呢大人?再看那冰疙瘩也不会自己裂开条路请咱们进去。”
林三凑了过去,扯出一个笑容,试图驱散这凝重的气氛,
“要不我先让小石头(他给某个负责探路的低级傀儡取的名字)去敲个门?”
陆无言收回目光,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接他的俏皮话,只轻声道:
“此地时空不稳,傀儡亦可能迷失。”
她的声音比这北海的风更冷,但林三却从那平淡的语调里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他嘿嘿一笑,拍了拍胸口:
“放心,咱现在可是正经八百的六阶偃师了!
虽说跟体内这两位爷还处在磨合期,但护着您……和大家,问题不大!”
这话倒不算完全吹牛。
经历了西域和苗疆的生死劫,被迫成为荒神磬核心的容器,又亲眼见证了织雾梭选择蓝彩衣的共生之道,林三心态确实变了不少。
从最初抗拒这甩不掉的麻烦,到如今开始琢磨怎么让这金石之魂和那缕强行拉来搭伙的织雾梭生机不再整天在他体内掐架。
甚至能偶尔借点力来用用,他觉得自己进步巨大。
虽然过程依旧痛苦,时不时身体某个部位就给你表演一下局部金石化,但至少,他不再总想着把这玩意儿抠出去了。
“林三,陆大人,熊都尉请你们过去一趟。”
周衍扶了扶他那在寒风中起了一层白霜的眼镜,快步走来,语气一如既往的严谨,“云老也在。”
两人对视一眼,心知必有要事。
飞舟核心舱室内,气氛比外面暖和,却也更加凝重。
熊武一身戎装未解,眉宇间带着征战后的疲惫,更深的却是一抹化不开的忧虑。
他面前摊开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上面盖着朱红的玺印。
“诸位,”
熊武的声音沉肃,
“刚接到陛下八百里加急密旨。”
众人神色一凛。
熊武继续道:
“东海沿岸,数股海寇与海外异族勾结,侵扰日甚,沿岸百姓苦不堪言。
陛下命我即刻率第九局所属,驰援东海,平定海患。”
这话一出,舱内安静了一瞬。
林三率先叫了起来:
“不是吧熊老大?这节骨眼上你要走?这北海冰天雪地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善地,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他夸张地指着外面,
“你看看,这时空都是歪的!万一蹦出个啥上古凶兽,我们这小身板可扛不住!”
云瞎子拄着他那根破旧的竹杖,幽幽叹了口气: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朝廷这是要把熊都尉这把快刀,用在最要紧的刃上啊。”
熊武脸上掠过一丝愧疚,抱拳道:
“皇命难违。东海局势糜烂,不容耽搁。北海之事,虽也紧要,但……”
他顿了顿,看向林三和陆无言,
“有林兄弟和陆大人在,更有云老和周副监运筹帷幄,熊某相信,定能逢凶化吉。”
陆无言沉默片刻,开口道:
“陛下的旨意,自然遵从。熊都尉此行,亦需小心。”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熊武重重点头,随即压低了声音:
“除此之外,还有两件事,需告知诸位。”他目光扫过众人,
“第一,京城派出的肃清使,已抵达南疆,正在详查黑苗蛊宗及……神器织雾梭之下落。”
林三心里咯噔一下,和陆无言交换了一个眼神。
朝廷的人,到底还是来了。
“这肃清使什么来头?好说话不?”
林三试探着问。
熊武摇头,面色凝重:
“此人乃陛下亲点,权限极大,可调动地方兵马,行事……颇为诡秘,不按常理出牌。
其目的,恐怕不止是查明情况那么简单。”
他话没说透,但在场的人都明白,这肃清使恐怕对神器心存觊觎。
“第二,
”熊武语气更沉,“根据周副监从黑苗老巢缴获的典籍,以及我们后续的探查。
基本可以确定,支持石公山作乱,并提供木偶疫部分邪术的幕后黑手,正是归一道残党!”
虽然早有猜测,但被熊武亲口证实,众人心头还是一沉。
“这帮阴魂不散的家伙!”
林三啐了一口,
“苗疆搞完事,又跑北海来作妖?他们到底想干嘛?”
周衍推了推眼镜,接口道:
“结合典籍记载和此地异常的时空波动,他们的目标,极有可能是北海的逆流鼎。
此鼎掌控时序,若能将其操控,所能造成的混乱与破坏,远超寻常。”
云瞎子用竹杖轻轻敲击着地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归一道……所图非小啊。搅乱时空,颠倒因果,这是要掘世界的根基。”
熊武深吸一口气,道:
“情况便是如此。东海、北海,南疆的肃清使,还有阴魂不散的归一道……各方势力交织,陛下与朝廷亦是压力重重。
熊某此去东海,无法与诸位并肩作战,万分惭愧。
我已留下部分物资和联络方式,若事有不谐,务必传讯,熊武必星夜来援!”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军人的豪迈与承诺。
林三看着熊武,原本那点因为被“抛下”而生的怨气也散了,他拍了拍熊武的肩膀:
“行了熊老大,知道你身不由己。
去吧去吧,把那些不开眼的海寇揍得他们娘都不认识!这边……”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
“有我和大人在,还有云老和周木头(他给周衍起的外号),问题不大!
说不定等你回来,我们都把这北海的麻烦摆平了,顺便还能捞点海鲜尝尝鲜!”
他这话逗得熊武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舱内凝重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很快,熊武便点齐本部人马,登上另一艘较小的、更适合快速航行的飞舟。
巨大的破冰船已经在前方开路,准备驶向遥远的东海。
临别前,熊武特意又走到林三和陆无言面前,低声道:“保重。”
陆无言微微颔首。
林三则挥着手,大声道:
“你也保重啊熊老大!记得给我们带点东海特产!”
送别熊武,飞舟上顿时显得空荡冷清了许多。
核心成员只剩下林三、陆无言、云瞎子、周衍,以及负责护卫工作的熊葵和她的几名亲卫。
“接下来怎么办?”
林三看向众人,
“硬闯那什么时序乱流区?”
陆无言望着熊武离去的方向,缓缓道:
“时机未到。我们需先摸清情况,找到安全路径。玄冰宫在此地盘踞多年,必有门路。”
周衍立刻附和:
“陆大人所言极是。我已整理出部分关于玄冰宫和北海遗族的记载,或可作为接触的参考。”
云瞎子则掐指算了算,眉头微皱:
“前路迷茫,凶中藏吉。欲破此局,需得生机指引。”
“生机?”
林三眼睛一亮,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翠绿欲滴、仿佛刚刚采摘下来的树叶,叶片上天然纹路蕴含着奇异的生命力,正是蓝彩衣分别时所赠的织雾梭灵叶。
“我试试联系下蓝姑娘!”
林三说着,便将一丝微弱的意念沉入灵叶之中。
起初并无反应,只能感受到灵叶本身温润的生机。
林三不死心,回想起蓝彩衣引导织雾梭力量时的那种感觉,尝试着将体内那缕微弱的、属于织雾梭的生机之力,小心翼翼地渡入灵叶。
突然,灵叶轻轻一震,散发出柔和的碧绿光晕。
光晕中,一个略带疲惫却依旧温婉的女子声音,仿佛跨越了万水千山,直接在林三的心底响起:
‘林公子?是你们吗?’
成了!
林三心中一喜,赶紧在心里回应:
‘蓝姑娘!是我们!我们到北海了,这边情况有点复杂……’
他简要将遇到玄冰宫阻拦、时空乱流以及熊武离去、归一道可能插手的事情说了一遍。
蓝彩衣的回应带着一丝歉然:
‘万蝶谷经历大战,百废待兴,诸多族人需要安抚,织雾梭的力量也需重新梳理稳固,我实在无法抽身前来……
幸好这借助神器本源之力进行的灵犀传讯还能生效。只是此法消耗颇大,无法持久。’
‘没事没事,能联系上就好!’
林三连忙道,
‘云老说我们需要生机指引,蓝姑娘你有什么建议吗?’
蓝彩衣沉默片刻,似乎在感知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
‘我虽无法亲至,但凭借织雾梭对生命流动的感知,能隐约看到你们所在那片冰原……
时空的脉络确实紊乱不堪,充满了枯萎与死寂的气息。
不过,在那片死寂之中,似乎存在几处相对平和的点,或许可以作为暂时的落脚处或路径参考……
我将这些位置的模糊感应传给你……’
下一刻,一股蕴含着生命气息的、带着方向和距离感的模糊信息流,顺着那灵叶的连接,传递到林三的感知中。
并不清晰,如同雾里看花,但至少指明了几个可能的安全方向。
‘多谢蓝姑娘!’林三由衷感谢。
‘不必客气。陆姐姐的伤势如何?’蓝彩衣关切地问。
‘暂时稳住了,但还得慢慢养着。’
林三回道,下意识地看了陆无言一眼。
‘嗯……北海酷寒,于她伤势不利,你们万事小心。
若有急需,再通过灵叶唤我……’
蓝彩衣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显然维持这种跨空传讯对她负担极大。
灵叶的光晕散去,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林三长长舒了口气,将沟通的结果告知众人。
“有蓝圣女的指引,总算不是两眼一抹黑了。”云瞎子点了点头。
周衍则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既然有了大致方向,我们是否需要飞舟靠近些?”
林三却摇了摇头,指着窗外那些肉眼可见的、扭曲的光线涟漪:
“不行。这时空乱流对飞舟这种依靠稳定能量核心驱动的大家伙干扰太大,靠得太近,万一核心被干扰失灵,从天上掉下来,咱们可就真成冰雕了。
还是脚踏实地……呃,踏着冰地,慢慢摸过去稳妥。”
他回想起离开西域后,之所以没有一直乘坐飞舟赶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越是靠近可能存在神器或者时空异常的区域,天地间的能量规则就越发混乱,飞舟的风险也就越大。
大部分路程,他们其实是依靠地面行进或者短途飞行,这飞舟更多是作为移动基地和避难所。
陆无言对他的判断表示了认可:
“稳妥为上。”
她看着林三,见他虽然依旧是一副插科打诨的模样,但眼神里却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沉稳和审慎。
不再是那个只想捞钱跑路的江湖混混,而是在真正思考如何应对危局,如何保护身边的人。
这家伙,到底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把那些沉重的责任,一点点扛在了肩上。
她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丝复杂的情绪。
北海的寒风依旧在呼啸,卷起千堆雪。
飞舟如同一个沉默的堡垒,蛰伏在冰岩之后。
而前方,是未知的险境、诡秘的敌人,和一条需要步步为营才能走通的路。
林三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感觉肺腑都像是要被冻住一般。
他搓了搓脸,嘟囔道:
“得,临时工转正,这苦差事算是甩不脱了……
走吧各位,开工了!
先去会会那玄冰宫,看看是不是都跟这天气一样,冷得能冻掉人下巴!”
他的话语依旧带着惯有的调侃,但那挺直的脊梁和眼中闪烁的光芒,却预示着,一段新的、更加艰难的冒险,就此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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