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
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顺着运河的支流，在两名亲卫的卖力操作下，开向惠州郡地界。
船舱内，李奕靠在软垫上，闭着眼，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
沈挽月坐在他对面，仔细地擦拭着手中的破晓银枪，动作一丝不苟。
“挽月。”李奕忽然开口。
“嗯。”沈挽月头也没抬。
“见到他们，想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用顾忌。”
李奕的声音很平静。
沈挽月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着李奕，轻轻点点头。
船行至三更天，终于在一处戒备森严的私家码头缓缓靠岸。
码头上的灯笼，印着一个大大的“沈”字。
“什么人！”两名持刀护卫立刻上前，厉声喝问。
“望北侯李奕。”
李奕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前来拜会沈家家主。”
两名护卫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愕。
望北侯？那个应该在建邺城准备婚礼的病秧子？
他怎么半夜三更跑到惠州来了？
“侯爷稍待，我等立刻前去通报！”
一名护卫不敢怠慢，转身飞奔而去，只需要禀报上去，真假或者麻烦与否，都与她们无关。
很快，整个沈家大宅，一盏盏灯笼接连亮起。
……
沈家，会客厅。
李奕和沈挽月被领到这里，下人上了茶，便再无人理会。
这是江南世家惯用的下马威，想通过晾着的方式，来消磨锐气。
李奕毫不在意，甚至有闲心打量着厅内的布局。
约莫一炷香后，一个身穿锦袍，头戴方巾，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才在一群护卫的簇拥下，不紧不慢地走进来。
他脸上挂着客套的笑，眼神带着审视。
“哎呀，不知望北侯深夜到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男人拱了拱手，自我介绍道，“在下沈伯言，添为沈家总管事。”
李奕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你们江南沈家主脉家主呢？”
沈伯言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又恢复如常：“家主年事已高，早已歇下。侯爷有什么事，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跟你说？”李奕这才抬眼看他，语气平淡，“你，配吗？”
沈伯言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他执掌沈家多年，在整个江南道都是说得上话的人物，何曾被人如此当面羞辱。
“侯爷说笑了。”
他强压下火气，“不知侯爷此来，所为何事？”
“我来，替我夫人，向沈家讨个公道。”
李奕指了指身后的沈挽月。
沈伯言的目光落在沈挽月身上，眉头皱起：“挽月，你这是什么意思？擅离职守，深夜回府，还穿成侍女模样？”
“成何体统！还不快过来！”
他的语气，就是在训斥一个犯了错的晚辈。
“你最好让老家主出来，有些责任，你担不起。”
沈挽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都没看他一眼。
就在厅内气氛剑拔弩张之时，一个雍容华贵的身影，急匆匆地从侧门走了进来。
“侯爷！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来人正是苏凌玉的母亲，苏家名义上的家主，苏婉如。
她看到李奕，脸上满是疑惑不解。
“岳母大人。”
李奕朝她点了点头，就像是真不知道她在这里，“您怎么也在这？”
“我……接到圣旨消息，与凌玉的婚事希望是在平和顺利的局面下进行。”
苏婉如语塞，随即苦笑道，
“柳家咄咄逼人，族老们多想投诚，我只好来沈家求个庇护，商议能否借道，保全我们苏家一点元气。”
“大家都有柳家这个共同的敌人，完全可以合作共赢，没必要闹得太僵。”
她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白。
她不想待在苏家那个漩涡中心，跑到自认为中立的沈家这里，能谈好皆大欢喜。
谈不拢，也算避避风头。
“岳母大人，你想差了。”李奕笑了，“我们和柳家，是利益上的敌对，可是与沈家，却有血海深仇。”
“啊？侯爷……”
苏婉如还想再问，李奕却已经懒得理她，目光重新转向面色巨变的沈伯言。
“我问你，当年你们给挽月和她母亲的功法，是不是动过手脚，让她们身体亏空，且很难孕育子嗣？”
这个问题，直指沈家最阴暗的谋划。
苏婉如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她看向沈伯言，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沈挽月。
“侯爷从何处听来的无稽之谈？”
沈伯言的瞳孔猛地一缩，但很快就镇定下来，甚至还理直气壮的质问。
他看着沈挽月，语气变得语重心长：
“挽月，你是我沈家悉心培养的麒麟女，家族在你身上倾注了多少资源？你为家族在北境建功立业，那是你的本分，也是你的荣耀。”
“至于功法，那是家族的不传之秘，根据各人天资不同，略有调整，也属正常。”
“你可别忘了，你身上流着沈家的血！”
“你怎么能听信外人挑拨，反过来质疑家族呢？你对得起沈家的列祖列宗吗？”
一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颠倒黑白。
将阴谋暗害，说成悉心培养。
将利用，说成荣耀和本分。
苏婉如听得目瞪口呆，她知道世家大族内部的许多龌龊事。
只是没想到，沈家对自己族人，竟能狠毒到这种地步。
“侯爷，伯言总管，有话好好说，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感觉头皮发麻，只能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
她拉了拉李奕的衣袖，压低声音，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
“侯爷，算我求您了。柳家在江南根深蒂固，如今您又和沈家起了冲突，这……让我们苏家怎么办啊？”
“我们苏家几代人的基业，经不起这么折腾啊！您就看在凌玉的份上，忍一时风平浪静，好不好？”
在她看来，李奕这种行为，简直就是疯了。
同时得罪柳、沈两家，这是想把天捅个窟窿吗？
“岳母大人。”
李奕转过头，看着她，“你觉得，我现在退了，柳家就会放过我们，还是认为，沈家是不计回报的大善人？”
苏婉如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他们只会觉得我们软弱可欺，然后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饿狼，扑上来，将苏家连皮带骨，吞得一干二净。”
李奕的话语让苏婉如浑身发冷。
他不再理会这个脑筋转不过弯来的岳母，重新看向一脸冷笑的沈伯言。
“该说的，我都说了。”
沈伯言挺直腰杆，“挽月是我沈家的人，她的事，是我沈家的家事。”
“很好。”李奕点点头。
他忽然笑了，笑得很开心。
“既然你认为，强者为家族做贡献，哪怕受迫害也是理所应当。”
“那么今天，我拆了你沈家……”
李奕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从轮椅缓缓站起身来。
“想来，你们也会觉得，合情合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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