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玄戈的怒吼如同惊雷,在狂风撕扯的寂静帅帐内瞬间炸开:“黑石堡必须救!”
帐帘被风扯得噼啪作响,炭盆里仅存的一点火星在寒意中明灭不定,映照着几张煞白的面孔。
副将陈锋猛地踏前一步,抱拳欲言,却被另一人抢了先。
头发花白的参军王谦,一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毫无血色,声音带着被风呛住的嘶哑:“将军!三思啊!那可是白毛风!是老天爷在发怒啊!”
“五十里?别说五十里,大军出营五里,人马顷刻间就会被卷走、冻僵,甚至是埋进雪坟里!这不是打仗,这是送死啊!”
“王参军所言极是!”另一名偏将急忙附和,手指神经质地敲击着冰冷的铠甲,“风雪阻绝,消息不通,斥候拼死带回的只是‘被围’,焉知此刻堡墙是否已破?”
“若黑石堡已失,我军冒死驰援,一头撞进北狄的虎口,岂不是正中下怀?将军,当务之急是固守雁门,待风雪稍歇,再图……”
“还想等风雪稍歇?”一个清冽的声音陡然切入,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瞬间压过了帐外呼啸的风声。
帐帘被猛地掀开,卷进一股刺骨的雪沫。
林逐欢大步踏入,肩头、帽兜上瞬间落满了新雪,墨狐大氅的下摆被风高高扬起。
他脸色冻得有些发青,但那双桃花眼却亮得惊人,目光如扫过主守的几人。
“等风雪停了,你们猜,周闯和他那上千名兄弟,骨头渣子还能剩几块?北狄人的弯刀,可不是等着风雪停了才砍人的。”
他根本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径直走到巨大的北境沙盘前,一把抓起旁边备用的炭笔。
炭笔尖划过粗糙的沙盘边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最终重重地点在代表野狼谷的那条狭窄凹槽上,猛地向黑石堡方向划去!
一道粗砺、醒目的赤红痕迹,如同伤口般撕裂了沙盘上象征死亡风雪的白色标记。
“点两千人!”林逐欢的声音斩钉截铁,在风雪的咆哮中异常清晰,“只要两千最精锐的轻骑!一人双马,备足烈酒、肉干、火油!抛弃所有辎重,只带杀敌的兵刃!”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炬,直射向脸色铁青的祁玄戈:“这条野狼谷,我认得!大部分背风,而且有废屋洞穴可暂避!”
他的嘴仍未停下,语气极其自信,“北狄人绝对想不到,在这种鬼天气,我们会从这条‘死路’钻出来!”
“他们赌我们不敢动,龟缩在雁门关内等死,我们偏要动!偏要撕开这风雪,把刀子捅进他们心窝里!”
“你带路?”祁玄戈的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玄铁护手下的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他深邃的眼眸死死盯住林逐欢,翻涌着惊怒与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东西,“林逐欢,你当这是京郊狩猎嘛?野狼谷断崖嶙峋,雪深莫测,白毛风里连山神都会迷路!你这是在送死!”
“怎么?”林逐欢眉峰一挑,唇角竟勾起一丝近乎挑衅的弧度,迎着祁玄戈几乎要将他冻结的目光,“方才在辕门,将军说要打断我腿的威风呢?此刻倒是怕我拖你后腿了嘛?”
他话音未落,手已探入怀中,摸出一卷带着体温的粗糙皮纸。
“啪”地一声拍在祁玄戈面前的帅案上,震得笔架上的朱砂笔跳了跳。
“北狄人靠的是蛮勇和老天爷赏的这场暴雪,”林逐欢指着图上清晰的马蹄铁形状,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状凸起,“我们靠这个!特制的钉齿防滑蹄铁!”
他还补充解释,“马匹踩踏时能更深地刺入冰层雪壳,抓地更稳!将军营里的铁匠,半个时辰内能改出一批!还有这个……”
他又指向旁边简笔勾勒的白色罩袍样式,“全军覆甲外罩厚白毡,马匹也覆白布!风雪就是最好的掩护!”
帅帐内死寂一片,只有皮纸在案上被穿帐而入的寒风吹得微微颤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张简陋却透着奇思的图纸,以及那个在狂风暴雪中站得笔直的身影上。
绝望的死局里,这道身影硬生生劈开了一道微光。
祁玄戈的目光从图纸上抬起,缓缓扫过帐中诸将惊疑、震动、甚至燃起一丝希望的脸。
最后,定格在林逐欢被冻得微红却写满决绝的脸上。
那眼神深处的惊涛骇浪,被一种更为坚硬的东西强行压下。
“赵振!”祁玄戈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瞬间撕裂了帐内的死寂。
“末将在!”赵振一步踏出,声若洪钟,眼中压抑的赤红被点燃。
“马上点兵!两千人!只选骑术最精、最擅雪地山战的锐卒!一人双马!备烈酒、肉干、火油、火石!”
“按林世子图纸,改蹄铁,赶制白色罩袍毡布!半炷香!辕门集结!延误者,军法从事!”
“末将,得令!”赵振抱拳怒吼,转身如猛虎出柙,撞开帐帘冲入咆哮的风雪之中。
祁玄戈的目光如鹰隼般再次锁住林逐欢,一字一顿,裹挟着风雪般的寒意与不容置疑的命令:“跟紧我。一步,都不许落下。否则……”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那眼神里的意味比任何威胁都更重——似乎打断腿,只是最轻的惩罚。
林逐欢迎着那目光,忽地展颜一笑,灿烂得仿佛能驱散帐外的严寒:“放心,将军。我的腿,留着还有大用场呢。”
他拉紧墨狐大氅的领口,将半张脸埋进厚厚的绒毛里,只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转身便向帐外那片吞噬一切的混沌风雪走去。
祁玄戈深吸一口仿佛带着冰碴的空气,抓起案上冰冷的头盔扣在头上。
玄铁面甲落下,遮住了他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和深沉的眼神。
他大步流星,紧随着那道纤细却异常坚韧的背影,撞入了翻滚的白色死亡帷幕之中。
半炷香后,雁门关巨大的辕门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被数十名精壮士兵用肩膀和木桩死死顶开一道仅容两骑并行的缝隙。
门外,是彻底沸腾翻滚的白色地狱。
祁玄戈一马当先,玄铁重甲外罩着赶制出来的厚实白毡罩袍,连人带马几乎与狂舞的雪沫融为一体。
他身后,两千名同样包裹得只露出锐利双眼的精锐骑兵,每人身边都跟着一匹同样健壮、覆着白布的战马。
寒风犹如亿万把冰刀刮过,马匹不安地喷着浓重的白气,瞬间在口鼻处凝结成冰霜。
林逐欢紧贴着祁玄戈的马侧,厚实的白色裘衣将他裹得严实,脸上蒙着厚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手中紧握着一把裹了油布的强弓,腰间的软剑在风雪中纹丝不动。
祁玄戈最后望了一眼身后在风雪中那模糊了的雁门关城楼轮廓,又深深看了一眼身边风雪中那道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身影。
一股混杂着决绝、沉重和难以言喻的灼热情绪在胸腔中冲撞。
“出发!”他猛地一夹马腹,喉咙里迸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咆哮,压过了漫天风雪的嘶吼!
两千铁骑,义无反顾地扎进了那片翻腾咆哮。
沉重的马蹄奋力踏碎深可及膝的积雪,溅起浑浊的雪泥,瞬间便被更加狂暴的风雪吞没。
队伍迅速汇入无边的白茫,只留下辕门处迅速被积雪覆盖的纷乱蹄印,以及风声中隐约传来的、战马在深雪中跋涉的沉重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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