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从万米深海缓缓上浮。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一种极其规律的、低沉的嗡鸣,那是“方舟”基地深处能源核心与维生系统运行的声音,带着一种与“裁决之剑”号截然不同的、更深沉更稳固的基调。
然后是触觉,身下是柔软但支撑性良好的医疗床铺,鼻腔里萦绕着消毒液和某种促进细胞再生的生物凝胶的清淡气味。
身体传来一种被掏空后的极致虚弱,每一寸肌肉都酸软无力,经脉中原本奔腾的星穹之力此刻如同干涸的河床,只有最深处传来几不可查的湿润感。
最后是视觉。
李皖艰难地、一点点掀开仿佛重若千钧的眼皮。
模糊的光斑逐渐凝聚,勾勒出低矮的、由厚重合金和柔和内嵌光源构成的天花板。
这里不是他熟悉的“裁决之剑”号医疗舱,空间的压迫感更强,空气也更显沉闷。
他……回来了。
从那个只有逻辑与信息的二维深海,回到了伤痕累累的三维现实。
他尝试转动脖颈,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肌肉撕裂感传来,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你醒了?”
一个熟悉而充满疲惫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李皖努力聚焦视线,看到了秦老那张仿佛又苍老了十岁的脸庞。陈锋也站在一旁,原本锐利的眼神此刻布满了血丝和难以掩饰的沉重。
“秦老……陈指挥……”
李皖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我……睡了多久?”
“整整四天。”
秦老的声音低沉,“感觉怎么样?”
李皖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闭上眼,内视自身。
意识海中,那庞大复杂的升维蓝图依旧如同星辰般悬浮,与【基源性时空规则碎片】和【万象真瞳】的力量缓慢交织,带来一种肿胀的、仿佛大脑被强行扩容后的隐痛。
但核心的自我意识已经重新稳固,那份源自二维世界的沉重知识,不再仅仅是外来的烙印,开始逐渐成为他认知的一部分。
“蓝图……带回来了。”
他睁开眼,看向秦老和陈锋,眼神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更深的忧虑,
“但理解它,需要时间。我们……情况如何?”
他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意识回归前那短暂的、被疯狂追逐和拦截的感觉,以及音乐盒爆发的光芒和索菲亚带着哭腔的呼喊,都让他心生不祥。
秦老和陈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痛楚。陈锋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
“‘裁决之剑’号……没了。”
李皖的心脏猛地一缩。
陈锋继续道,语气沉痛:
“为了拦截韩超,掩护你和索菲亚撤离,我们启动了‘蜂群计划’……损失了几乎所有的无人机和逃生单元。但……韩超,还有另外四个‘观众’,他们一齐出现了。”
四个观众……一齐出现!
李皖的呼吸一滞,几乎能想象到那是何等绝望的场景。
“是磐石……”
秦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闭上眼,仿佛不忍回忆那惨烈的一幕,
“磐石和他小队最后剩下的七个人……他们启动了星穹共鸣,燃烧了自己……化作了一道规则屏障,挡住了韩超的致命一击,为你们的飞船跃迁争取了最后的时间。”
磐石……燃烧了自己……
李皖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
眼前瞬间闪过与那个硬汉初次见面的场景,那时他还是特应组的负责人,沉稳、可靠,带着军人的坚毅。
然后是双生之门副本中,两人背靠背应对无穷无尽的复制体,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与信任……那个总是冲在最前面,用最直接的方式承担最大压力的队长……
“他……”
李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心脏规则性损伤,脑活动近乎停止……植物人状态。”
陈锋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墓志铭,
“小队……其他成员,确认牺牲。”
牺牲……植物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愤怒,如同岩浆般从李皖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他的心神。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软肉,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不是为了他个人,而是为了那个始终将守护职责扛在肩上,最终为此燃尽一切的汉子,为了那些跟随他直至最后一刻的队员!为了那艘承载了无数人希望与努力的“裁决之剑”号!
韩超!还有那些视生命为玩物的“观众”!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而纯粹的杀意,在他眼中凝聚。这杀意并非冲动,而是源自最深沉的悲痛与责任,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合金,坚硬而森寒。
“这个仇……一定要报。”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不是宣泄,而是誓言。
秦老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眼中也闪烁着泪光和同样的决心:
“我们知道。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李皖。你带回来的东西……有办法吗?”
李皖强迫自己从悲伤与愤怒中冷静下来。他知道,冲动毫无意义,只会辜负磐石和小队用生命换来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意识再次沉入那浩瀚的蓝图信息中。片刻后,他缓缓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办法……蓝图里确实指向了一条路。‘共振编织’,‘拓扑缝合’……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是……”
他指向自己的脑袋,
“需要的条件太苛刻了。对两个锚点,也就是我和索菲亚的要求极高,需要我们对自身规则的理解和掌控达到一个全新的境界。更重要的是,构建桥接本身,需要消耗难以想象的能量和规则稳定性,以我们目前的状态……远远不够。”
他顿了顿,说出了最残酷的现实:
“就像知道了一座摩天大楼的建造图纸,但我们手里只有一堆木头和石块,缺少最关键的钢筋水泥和起重设备。”
希望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实验室内的气氛再次变得凝重。
就在这时,秦老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微微一亮:
“说起关键的‘设备’……你昏迷的这几天,我们并没有完全停滞。你之前让我们重点研究的那个木鱼,有进展了。”
“木鱼?”
李皖一怔。
“是的。”
秦老解释道,
“我们的语言学、符号学和规则学专家团队,结合之前破译的零星碑文和木鱼本身的纹路,一直在尝试解读。就在‘裁决之剑’号出事前后,他们报告了一个突破。”
他调出一份加密报告,投射在李皖面前的光屏上。
“研究人员带着木鱼,冒险进入了春日部地下,靠近那个曾经连接着metaxtro公司诡域和二维世界的隧道入口附近。在那里,或许是受到残留的规则环境影响,木鱼……再次产生了变化。”
报告上显示着几张高精度扫描图。原本古朴的木鱼纹路,在特定角度的能量照射下,显现出了更多隐藏的、极其细微的刻痕。这些刻痕与之前破译的“过海大师”、“镇”、“封”等字样相连,形成了一段更加完整的信息流。
“破译出的部分,反复指向了一个核心概念——”
秦老指着光屏上被高亮标注出的几个奇异符号,它们的形态介乎于佛家梵文、道家云篆与某种纯粹的几何图形之间,
“——规则奇点。”
“规则奇点?”
李皖喃喃重复,这个词让他意识海中某个沉寂的部分微微触动。
“是的。”
秦老语气带着一丝兴奋,
“根据解读,这似乎并非指代某个具体的地点或物体,而是一种……状态?或者一个理论上的坐标?描述晦涩,大意是‘万法归流之处’,‘规则显化之源’,是能够打破维度壁垒、实现不可思议之事的‘杠杆支点’。”
他看向李皖,目光灼灼:
“研究人员推测,这可能是见真大师当年试图寻找,或者甚至可能借助过来封印、稳定某些东西的关键!它或许能为我们提供构建那座‘桥’所需的……‘钢筋水泥’!”
李皖的瞳孔骤然收缩!
规则奇点!
这个词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他意识深处被蓝图信息淹没的某个角落!
在消化那庞大信息时,除了“共振编织”和“拓扑缝合”,确实还有一个更加抽象、更加核心的概念被反复提及,只是因为它过于晦涩,且与主要构建步骤关联不那么直接,被他暂时归类为“背景理论”而搁置了!
此刻,被秦老点出,那个概念瞬间清晰起来——
蓝图的理论根基,正是认为在足够微观或特殊的规则层面,存在着一种临界的、高度不稳定的“奇点”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规则本身具有极高的“可塑性”和“连通性”,如同物质在奇点处可以打破常规物理定律一样,规则在奇点处也能实现通常不可能完成的交互与变形!
二维世界的“拓扑操作符”,其力量源泉,正是要引导和利用这种“规则奇点”的特性,才能完成那不可思议的“维度缝合”!
“没错……!”
李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他猛地抓住秦老的手臂,
“就是这个!规则奇点!我在蓝图里也看到了!它是关键,是整个理论能够成立的基石!是撬动维度壁垒的‘支点’!”
他眼中的光芒重新燃起,那不仅仅是复仇的火焰,更是看到了切实路径的希望之光!
“木鱼指引的‘规则奇点’……见真大师……过海大师东渡……镇压……”
李皖的大脑飞速运转,将碎片化的线索串联,
“他当年面对的,恐怕不仅仅是普通的规则混乱,很可能也触及到了维度层面的问题!他是否也曾寻找,甚至接触过‘规则奇点’?木鱼,难道就是他留下的……坐标或者钥匙?”
“我们必须找到它!”
李皖斩钉截铁地说道,虚弱的身体里仿佛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
“无论这个‘规则奇点’是什么,在哪里!它可能是我们弥补条件不足,也是唯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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