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过了一夜，翡翠村的天就变了。
原本只有在祭祀时才热闹的祠堂广场，此刻被人潮挤得水泄不通。只不过这一次，没人再去关注那尊昨夜“显灵”的石像，所有狂热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广场东侧临时搭起的高台上。
那里坐着阿云。
这个昨天还在拿着扫帚清扫落叶的卑微杂役，此刻正穿着一件显然是不合身的、原本属于大长老的丝绸祭袍，僵硬地坐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他的脸色依然有一种不健康的苍白，眼神有些发直，时不时还会不受控制地抽动一下嘴角，但在台下那些狂热信徒的眼里，这正是“神灵附体”尚未退去的威严象征。
站在阿云身后的，不再是村里的长者，而是癞头三和几个平日里游手好闲的混混。他们腰杆挺得笔直，手臂上缠着红布条，手里提着枣木棍，脸上挂着一种狐假虎威的凶狠。他们有了新的身份——“护法队”。
而在台下的人群里，张伟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裳，混在最前排，双手合十，一脸恭顺地仰望着阿云，仿佛他是那个最虔诚的信徒。
“咳……咳咳。”
阿云清了清嗓子，声音通过昨夜连夜架设的简易扩音装置传遍了全场。那声音依然有些嘶哑，像是背书一样生硬。
“祖宗昨夜托梦……跟我说了……”阿云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脑子里被强行灌输的内容，“祖宗说，村子现在的日子，坏了！烂了！”
台下一片死寂，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
“为什么烂了？”阿云突然提高了嗓门，手臂夸张地挥舞着，“因为不公！凭什么玉雕师一家就能住大瓦房，吃细粮？凭什么长老们就能决定谁拿好料子？大家都是祖宗的子孙，凭什么他们吃肉，咱们连汤都喝不着？”
这番话像是一颗火星，丢进了干柴堆里。
翡翠村延续百年的规矩是“按劳分配，技高者得”。优秀的工匠能获得更多的资源，这是维持村庄工艺水平的核心。但在那些手艺平平、甚至懒惰成性的村民（比如王二）眼里，这就是最大的“不公”。
人群中开始响起了窃窃私语，紧接着变成了激动的附和。
“对啊！凭什么？” “我家也是祖宗传下来的，凭什么我分不到好玉？” “神使说得对！这规矩早该改了！”
看着台下被调动起来的情绪，张伟隐藏在阴影里的嘴角微微勾起。
他在利用人性的贪婪。对于大多数平庸者来说，“公平”就是把精英拉下来，和自己一起在泥坑里打滚。
阿云得到了信号，继续大声喊道：“祖宗说了，旧法已腐，要立新规！从今天起，村里的玉石仓库，不再归长老会管，归祖宗管！所有的玉料，不再看谁手艺好，要……要按人头分！”
“凡是翡翠村的人，哪怕是刚出生的娃娃，都有份！这就叫……叫‘天道均平’！”
“轰——”
广场彻底炸锅了。
“神使万岁！”王二在人群里带头喊得撕心裂肺，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这辈子游手好闲，连块边角料都混不上，现在“神使”一句话，他就能分到上好的翡翠？这哪里是神谕，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拥护神使！打倒旧法！” “把仓库打开！我们要分玉！”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原本坐在观礼席上的几位长老面色铁青。大长老赵严更是气得浑身发抖，猛地站起来，指着高台怒斥：“荒唐！简直荒唐！玉石是村子的命脉，是用来雕琢神物的，怎么能像分白菜一样分给不懂行的人？这是在糟践东西！这是在毁了翡翠村！”
“大胆！”
还没等赵严说完，站在阿云身后的癞头三猛地跳了出来，一棍子砸在护栏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赵严！你敢质疑神谕？”癞头三面露狰狞，指着大长老的鼻子骂道，“刚才神使说了，旧法已腐！你就是那个把持着旧法不放的‘腐肉’！怎么，你是不是不想让大家过好日子？你想独吞祖宗的宝贝？”
“就是！大长老想独吞！” “打倒这块老腐肉！”
被煽动起来的村民们，尤其是那些平日里被规矩压得抬不起头的“边缘人”，此刻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他们红着眼睛，向着往日里敬畏的大长老围了过去。
曾经不可一世的长老会权威，在这个疯狂的早晨，在赤裸裸的利益诱惑和神权外衣下，瞬间土崩瓦解。
“保护大长老！”林家的几个家丁试图冲上来阻拦，但瞬间就被潮水般的人群冲散。
此时，一直躲在角落里的李子木，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你看懂了吗？”他对身边脸色苍白的碧琪说道。
“这……这简直是疯了。”碧琪喃喃自语，“把上好的玉料分给王二这种人，他们只会拿去换酒喝，或者被张伟低价收走……翡翠村的根基要断了。”
“这正是张伟的目的。”李子木的目光穿过狂热的人群，精准地锁定了那个站在台下、一脸“谦卑”的男人。
“第一步，制造神权，确立阿云的合法性。” “第二步，发动‘土改’，用利益收买底层，瓦解长老会的统治基础。” “第三步，也就是接下来要发生的……”
李子木的话音未落，台上的阿云又开口了，这次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兴奋：
“为了保证分玉公平，祖宗说了，需要有人来监督。张伟兄弟，他是外乡人，不懂咱们的恩怨，最公道。祖宗封他为……为‘首席护法’，帮我管账！”
张伟立刻“诚惶诚恐”地走上台，对着阿云深深一拜，又对着台下的村民们深深一拜。
“张伟何德何能，既然是神使的命令，是大家的信任，我一定……鞠躬尽瘁。”
李子木冷笑一声，转身拉起碧琪。
“走吧，戏看完了。他已经拿到了钥匙。接下来，就是合法的掠夺。”
就在他们转身离去的瞬间，身后传来了仓库大门被撞开的声音，以及人们疯狂的欢呼声。那是翡翠村数百年秩序崩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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