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临渊站在原地,一贯深不见底的墨眸,此刻却漾开难以名状的波纹。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白玥泪痕交错的脸。
似乎要穿透那层脆弱的外壳,看清她灵魂最真实的模样。
他没有雷霆震怒,也没有丝毫安抚之意,就这样沉默复杂地凝视着她。
她方才那番泣血的控诉,尤其是无父无母四字,在他冰封的心墙上划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陌生怜惜的情绪,悄无声息地浮起,又被他强行按捺下去。
他竟对她……下不了手。
若是旁人敢如此顶撞忤逆,此刻早已身首异处。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快速转身,玄色衣袂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冷硬决绝的弧度。
身影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窗外的浓稠夜色,只留下满室令人窒息的寂静。
此刻白玥仍在低低抽泣,肩膀微微颤抖。
确认他离开,白玥缓缓抬起脸,脸上的悲恸退去,只剩下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眸,清冷如寒星。
她试想过他的许多反应。
警告、威胁、或是更直接的命令,却唯独没料到,他会这样一言不发地离去。
这代表着什么?
或许,她的话落入他内心的坚硬土壤,正在他坚不可摧的信念和固有的思绪中,制造了意想不到的混乱?
白玥不能完全确定目的是否已然达到。
在他那双俯瞰众生的眼里,此刻是否真的能将她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审视?
但没关系,她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风格。
今夜这场孤注一掷的坦诚,本就在她的算计之内,局面应当与她预想相去不远。
接下来,她便要顺势而为,不仅要让裴临渊的心彻底倾斜,也要让那个有眼无珠的萧寒,付出应有的代价。
正沉思间,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白玥垂下眼睫,恢复柔弱无助的模样。
柳儿端着一个精致的瓷盅走了进来,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恭敬。
她将瓷盅轻轻放在桌上,语气平静:
“白姑娘,前些日子因世子夫人疏忽,让您受委屈了,这是夫人特意命人炖煮的雪蛤灵芝羹,最是滋补气血,滋养容颜,乃是千金难求的佳品,算是给您的补偿,请您趁热用了吧。”
她表面恭敬,可低垂的眼眸里,还是流淌着一丝隐隐的不喜与不耐。
她被林婉仪严厉告诫过,此前自己的跋扈差点拖累主子,此刻即便心中再不满,也不敢轻易表露在脸上。
白玥抬眸,脸上绽开一个温顺感激的浅笑,声音轻柔:
“难为夫人这般晚了还记挂着玥儿,真是费心了,柳儿姐姐,请你一定替我向夫人转达谢意,玥儿感激不尽。”
她伸出纤细手指,端起温热的瓷盅,拿到唇边时,动作微微一顿。
鼻尖萦绕的除了药材的清香,还有一丝极其隐蔽的阴寒气息。
她的嘴角在瓷盅边缘的遮掩下,扬起一抹味深长的弧度。
她没有任何犹豫,仰头将盅内的羹汤一饮而尽。
柳儿亲眼看着她全部喝下,眼底闪过一丝放松,随即又恢复恭敬:
“姑娘既已用完,奴婢便不打扰您休息了,告退。”
白玥轻轻点头,目送着柳儿端着空盅离开,直到房门被轻轻合上。
室内重归寂静,白玥眼中的温顺褪去。
这林婉仪,还真是急了。
她竟敢在一个懂医的女子面前班门弄斧,下这等阴损之药?
看来,自己在她心中,已然是必须除之而后快的巨大威胁了。
原主的医术本就出众,而她历经万千小世界,见识过无数诡谲伎俩,这点下毒的手段,在她眼中如同儿戏。
也好。
白玥嘴角微扬。
既然林婉仪亲手将刀柄递了过来,那便不要怪她利用这次中毒,彻底将这根刺,从裴临渊的心头连根拔起。
让他看清,谁才是真正值得他倾心相待之人。
至于解毒?
她有系统在身,随时可解。
这种潜伏期漫长且需至少三年才会发作的阴毒,正好陪他们慢慢玩。
...
深夜,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将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静谧的银白之中。
屋檐树梢积了厚厚一层雪,偶有不堪重负的枝桠发出咔嚓轻响。
长街空无一人,唯有寒风呼啸着卷过巷陌,带来刺骨的寒意。
一道玄色身影如鬼魅般疾速掠过覆盖着积雪的屋顶,衣袂在凛冽的风雪中猎猎翻飞,身形快得几乎要与这浓稠的夜色融为一体。
裴临渊一贯冷漠到极致的面容,此刻在漫天飞雪的映衬下,线条似乎有些模糊。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竟隐隐透出一种复杂与纠结。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浮现白玥那张泪痕交错的脸庞。
她带着泣音的控诉,好似魔咒般在他耳边萦绕不去:
“你我互相解毒,本应两清!”
是啊,那一夜是意外,更是各取所需。
她从不欠他什么,反倒是他,占有了她的清白。
又凭什么一直对她颐指气使,将她视为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
“我无父无母,这天下之大,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
想到这句话,裴临渊心口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传来一阵陌生的抽痛。
他同样早早失去了所有至亲,独自在这权力的漩涡和世间的冰冷中踽踽独行。
他们……原是一类人。
这个认知猝然劈开他冰封的心防。
那个他一直利用的女子,竟然与他有着如此相似的孤独底色。
这突然感知到的共鸣,是如此血淋淋。
竟比林婉仪儿时给予他的那点遥不可及的温暖,更让他感到刺痛和无所适从。
“您是想要将我置于死地吗?”
清晰的愧疚涌上心头,浸透全身。
他并非没有察觉过她的恐惧。
从第一次他进入侯府将交易挑明,他就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底深处的不安与惶惑。
只是他从来选择忽略,从未在意过她那在夹缝中艰难求生的处境。
他就这样在风雪中漫无目的地疾行,冰冷的雪花落在他浓密的眉睫上,沾湿了他玄色的锦袍,寒意渗透衣衫,他却浑然不觉。
待他回过神来,摄政王府那熟悉的朱漆大门已然映入眼帘。
他飞身落入院中,值守的侍卫见到他这般模样,皆是一惊,却不敢多言。
玄一闻讯快步迎了出来。
见到自家主子墨发肩头皆落满了雪,衣衫湿透,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恍惚与飘远。
不由得面露担忧与急切:
“王爷!您可算回来了!您这是去了哪里?府里派去的马车等了许久都未接到您,属下正心急如焚!”
玄一急忙上前,想替他拂去身上的积雪,又觉不妥,只得连声道:
“王爷,您浑身都湿透了,我这就去让人备下热水和姜汤,您先暖暖身子,千万莫要感染了风寒!”
说罢,玄一便急匆匆转身下去安排。
裴临渊默然立在烧着地龙的屋内,温暖如春。与外界的冰天雪地恍如隔世。
炭盆的火光带来融融暖意,室内的气氛静谧安宁。
可他被风雪浸透的心,却波澜骤起,再也无法恢复往日的死寂与平静。
脑海中,白玥那双含泪又倔强的眼睛,依旧清晰无比。
这是多年来第一次,他竟如此失态。
且是为了一个……他本以为无足轻重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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