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沈屹然便已踏着晨露，准时出现在了容家学堂的院门外。
隔着青砖垒就的院墙，里头琅琅的读书声已如潮水般阵阵传来，抑扬顿挫，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越与朝气。
“公子，请跟我来。”因沈屹然第一次来学堂，小童在面前给他指引着道路。
沿着一条以卵石精心铺就的小径缓步而行。
小径两侧植着几丛翠竹，竹叶上的露珠在初升的日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穿过一道月洞门，眼前的景致豁然开朗，一个宽敞洁净的院落呈现眼前。
院子被巧妙地一分为二，由一条贯通南北的抄手游廊作为天然分隔。
东侧区域较大，人声也更为密集，那是乙字班所在。透过敞开的轩窗，可见三十余名年纪不一的学子正襟危坐，或埋头疾书，虽人数众多，秩序却丝毫不乱。
而沈屹然的目的地，是西侧那更为清幽的甲字班。与东院的喧嚷相比，这里仿佛是两个世界。
甲字班的屋舍同样宽敞，但门前多了一方小小的石砌平台，平台上摆放着几盆姿态古雅的松柏盆景。
沈屹然并未立刻推门而入，他驻足于游廊之下，目光沉静地扫过整个院落。
朝阳的金辉越过东边的屋脊，恰好洒在西院这边，将青石板地面照得发亮，也将那几盆松柏的影子拉得斜长。
空气中弥漫着书香、墨香，以及雨后草木的清新气息，混合成一种独属于学堂的、令人心定的味道。
他略定心神，整了整那身半旧的青布直裰，确保周身无不妥之处，这才抬手，轻轻推开了甲字班那扇虚掩的门。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并未打断室内的学习。
学堂内，仅有九名学子。他们分散而坐，每人占据的空间都颇为宽敞。
有的正凝神听讲，有的在默读沉思，有的则在纸上写着什么。
当沈屹然走近时，几道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身上，带着几分好奇与打量，心里不约而同的被对方的外貌所震惊。
“这人是谁？”其中一个人问道。
“废话，还能是谁，肯定是新来的呀。”旁边的人抬手拍了一下他。
几乎是第一时间，沈屹然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靠窗那个熟悉的身影。
容阖。
今日他穿着一件雨过天青色的绸缎长衫，衬得肤色愈发白皙。
他正单手支颐，另一只手随意地捻着书页的一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当沈屹然进门时，他漫不经心地抬眼望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
容阖那双原本带着些许慵懒的凤眼，倏然睁大。
他捻着书页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将上好的宣纸捻出了一道细微的褶皱。目光像是被磁石牢牢吸住，直直地落在沈屹然身上，里面有毫不掩饰的惊艳，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怔忡。
容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跳了好几拍。
周遭的读书声、夫子讲解的声音，似乎都在这一刻远去、模糊，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逆光而立，神情淡然的青衫少年。
沈屹然将容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他平静地移开目光，转向前方讲台上那位也已停下讲解，正微笑着看向他的中年夫子，甲字班的其中的一个授课先生，周夫子。
他上前几步，于堂中站定，对着周夫子躬身一礼，声音清越如玉磬：“学生沈屹然，奉容夫子之命，前来甲字班报到。”
他的声音打破了室内那片刻因他出现而产生的微妙凝滞。
周夫子含笑点头，显然已提前知晓：“嗯，你且寻个空位坐下。”
“是。”沈屹然再次施礼，这才直起身，目光在室内略一环视，最终选择了后排一个靠墙的空位。
刚好容阖的后面。
他步履从容地走向自己的座位，袍角轻微拂动，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风。经过容阖身旁时，他能感觉到那道灼热的目光依旧紧紧跟随着自己。
安然落座，取出书本笔墨，摆放整齐。沈
屹然抬起头，开始专注地听周夫子讲解。
他的姿态无可挑剔，神情认真而专注，仿佛刚才那片刻的目光交汇与无声的波澜，从未发生过。
钟声悠悠响起，清脆地穿透了学堂内略显沉闷的空气，如同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激荡起层层涟漪。
方才还保持着端正坐姿的学子们，肩颈都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下来。轻微的挪动椅凳声、收拾书本的窸窣声，以及低低的交谈声开始弥漫开来。
前排那抹天青色的身影便倏然转了过来，容阖的动作快得几乎带点迫不及待的意味。
他半侧着身子，手臂随意地搭在沈屹然的书案边缘，那双漂亮的凤眼毫不避讳地、带着十足的好奇与探究，径直落在了沈屹然脸上。
“我叫容阖，”他开口，声音清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明朗，“你是新来的？”
他微微歪了歪头，几缕墨色的发丝随之滑落额前，更添了几分不羁的灵动。
沈屹然抬起眼，对上那双毫不掩饰打量之意的眸子。
他放下手中尚未合拢的《左传》，唇角牵起一个极淡却恰到好处的弧度，温和应道：“沈屹然，确实是刚来此处。”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越沉稳，如同上好的玉石相叩，在这略显嘈杂的课室里，清晰地传入容阖耳中。
“怪不得之前从未见过你。”容阖的眼睛瞬间更亮了几分，像是夜空中骤然被点亮的星辰。
他身子又往前凑近了些许，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熟稔，问道：“再过三个月便是院试了，你初来乍到，周夫子讲课引经据典颇多，节奏也快，你可能跟得上？若有不明之处，尽可问我。”
沈屹然面上笑意未减，反而因对方这直白的关切而显得真切了些许，那狭长的眼尾微微弯起。
“多谢关心，周夫子学识渊博，讲解深入浅出，我听着尚可，应是无大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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