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奥莱夫文法学校的钟声敲过第三遍,像催命符一样提醒着迟到者的悲惨命运。
走廊里奔跑的脚步声渐渐稀疏,最终归于沉寂。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在摊开的拉丁文语法书页边上划动。
墨水的痕迹晕开,像一小片模糊的乌云,恰如我此刻的心情。
昨晚离开时,汤姆站在孤儿院门口,没有像往常一样只是沉默地看着。
他往前跟了一小步,攥住了我的衣角,动作快得像个训练有素的小扒手。
“哥哥,”
他仰着脸,伦敦傍晚灰蒙蒙的光线落在他过于漆黑的眼里,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翻涌,像是深潭底下冒出的危险气泡,“下周,几何,还有那种文字……再教我一点。”
他的手指攥得很紧,骨节泛白。
那不是请求,更像是一个无声的契约,用他那份我无法完全理解的依赖和日益显露的、冰冷的力量感共同铸成。
我甚至能脑补出他没说出来的后半句:“……不然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哦。”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一手引导、却越来越像在撸一只幼年老虎的孩子。
他的力量在增长,像地下的暗流,表面平静,内里却能把地基都掏空。
而我,是他与那个平凡世界之间,一道看起来越来越像纸糊的堤坝。
此刻,在圣奥莱夫这间弥漫着旧书本和粉笔灰气息的教室里,我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强迫自己聚焦在那些蜿蜒的、仿佛蝌蚪成精的拉丁字母上。
它们讲述着古罗马的征战与律法,遥远得像是另一个星系的故事,对我解决眼前的生存危机毫无帮助。
“泰勒!”
好吧,现在有用了。
克劳福德先生低沉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在寂静的空气里。
他站在讲台前,灰白的眉毛下,那双锐利的眼睛正透过厚厚的镜片锁定我,活像一只发现了猎物的老猫头鹰。
“请分析刚才那段文字中的夺格独立结构。”
【夺格独立?我现在只想让我的大脑独立于这具疲惫的躯壳!】
我心里哀嚎着站起身,椅子腿在木地板上刮出令人牙酸的噪音。
刚才那段文字……我甚至不确定他念的是哪一段。
思绪还像被蛛网黏住一样,缠绕在汤姆那双映不出光亮的黑眼睛,和那份沉甸甸的、堪比卖身契的“契约”上。
短暂的沉默在教室里蔓延,几个同学投来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我深吸一口气,凭着对拉丁语法的残存记忆和前世应付考试的本能,组织着语言,给出了一个不算完美但勉强能糊弄鬼的回答。
克劳福德先生没有立刻评价,他只是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说:“小子,我知道你走神了。”
【您当然知道,毕竟我的灵魂刚才可能都在伍氏孤儿院后院遛弯了。】
“注意力需要集中,泰勒先生。”
他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却比斥责更让人难堪,“知识不会自己走进你溜号的大脑。”
我的手无意识摸索着书页,感觉到耳根有些发烫。
不是因为批评,而是因为那种被看穿了一部分、却又完全不被理解的隔阂感,就像穿着湿衣服站在人群里,既难受又显眼。
“请翻译第六十七页,第三段。”
我迅速低下头,目光扫过那些蜿蜒的拉丁字母。
句子并不复杂,讲述的是罗马军团如何背着沉重的行李进行马拉松式徒步旅行——真是古今中外,打工人都逃不过的宿命。
我挺直脊背,声音平稳地将拉丁文转化为流畅的英语,甚至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关于原文中某个特定军事术语的潜在歧义,纯粹是前世写论文养成的职业病。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
克劳福德先生没有立刻让我坐下,他打量着我,眼神里不再是惯常的严厉,而是带上了一丝审视,一丝……类似于古董商发现赝品瓷瓶底下居然有官窑款的惊异。
“很准确,泰勒先生。”
他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却比平时的训斥更让人不安,“看来孤儿院的藏书,比我想象的要丰富得多,甚至包括了……军事术语考据?”
几个坐在前排的学生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沉默地坐下,感觉到后背沁出一点冷汗。
【糟糕,表现过头了!在这个阶级分明的环境里,一个孤儿院出来的豆芽菜过于“博学”,简直就像绵羊群里混进了一只背单词的狐狸,怎么看怎么可疑。】
午餐时间,我端着餐盘,再次走向那个靠近角落的、通常无人问津的“学霸专属(或者叫社恐避风港)”位置。
盘子里的炖豆子散发着单调而执拗的气味,试图用它的朴实无华征服我的味蕾。
对面,那个叫亚瑟·柯林斯的男孩,顶着一头仿佛被炸过的金发,正一边吃饭一边费力地翻着一本厚重的大部头,封面上是复杂的齿轮结构图。
他的眉头锁得能夹死苍蝇,嘴里还在无声地念叨着什么,看起来像是在跟书本进行一场激烈的意识流辩论。
我的目光掠过他,望向餐厅高窗外那片被切割成方块的、伦敦标志性的铅灰色天空。
汤姆现在在做什么?
是在荒地里对着那只越来越像移动暗器的纳吉尼低语,还是在房间里,对着我留下的几何图形和那几个他无法理解、但我执意要教的中文字符(权当是早期智力开发,或者……未来可能的求救信号?)发呆?
他是否又在用他那无法解释的能力,让什么东西凭空移动,或者,让某个招惹他的人“意外”摔跤,上演一出孤儿院限定版的《死神来了》少儿版?
一种混合着焦虑和无力感的烦躁,像细小的虫子,在心底不紧不慢地啃噬。
这感觉比解不开一道微积分题还让人憋屈。
下午最后一堂课结束的钟声响起,我几乎是立刻弹起来收拾好东西,第一个冲出了教室,速度堪比听见开饭铃。
我没有回宿舍,而是转向了图书馆。
我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让我暂时从圣奥莱夫的条条框框和伍氏孤儿院的诡异阴影中逃脱出来的避难所。
图书馆的尘埃在午后的光柱里缓慢浮沉,像一群找不到家的迷茫精灵。
我把自己塞在靠窗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不列颠植物图鉴》(纯属伪装),但目光却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
铅笔在指间来回转动,留下几道凌乱的划痕,仿佛在描绘我内心的心电图。
故事卡住了。
主角被困在迷雾笼罩的庄园,就像我被困在这个时空。
我知道他需要找到一条隐藏的小径,但笔尖却拒绝流淌出那个答案,大概它也迷路了。
“你在写东西?”
声音很轻,带着点试探。
我猛地抬头,铅笔差点化身暗器飞出去。
是亚瑟·柯林斯。
他站在桌旁,瘦高的个子微微佝偻,金黄色的头发顽强地保持着鸟窝造型,镜片后的眼睛带着一种学者般的专注,正看着我笔记本上那些鬼画符般的字迹。
我下意识“啪”地合上笔记本,动作快得像是要消灭证据。
“随便写写。”
【写点能赚钱的东西,好养活我那只“人形危险品”弟弟。】
他推了推眼镜,并没有被我的冷淡击退。
“我看过你在《伦敦信使》上的那篇《钟楼魅影》。结构很精妙,尤其是那个利用齿轮传动间隔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手法。”
我怔住了。
【见鬼!那是我用笔名发表的!这家伙是侦探吗?还是说我的文风已经独特到自带指纹了?】
“我舅舅是那家杂志的印刷工人,”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震惊,声音依旧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书架上睡觉的幽灵,“有时会带些校样回来。我……对逻辑推理很感兴趣。”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写得很好。”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像是一直在黑暗的隧道里独自刨土,忽然有人从隔壁挖了过来,还递给你一盏灯。
不是为那点虚名,而是……被“看见”了。
被这个时代,这个空间里的另一个人,看见了我在另一个世界的印记,哪怕只是冰山一角。
“谢谢。”
我听到自己干巴巴地说。
他指了指我对面的空位:“可以吗?”
我点了点头。
【好吧,至少比和一个潜在的读者兼齿轮爱好者交恶要强。】
他坐下来,从自己抱着的书里抽出一本递过来——是凡尔纳的《地心游记》,封面已经磨损得仿佛亲身经历了一场地心探险。
“也许换换脑子会有帮助。”
他说,嘴角牵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我们没再说话。
他埋头看他那本《基础流体力学》,我重新打开笔记本,之前的阻滞感似乎松动了一些。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这一次,主角终于找到了那条被藤蔓掩盖的、通往真相(和稿费)的小径。
……
笔尖猛地顿住,在纸上戳出一个深深的凹痕,仿佛要谋杀这个刚刚诞生的灵感。
我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窗外,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图书馆里亮起了昏黄的瓦斯灯,给一切蒙上了一层陈旧的滤镜。
远处传来学生们离开校园的喧闹声,像是囚犯放风结束。
周一。
距离下一个周末,还有整整五天。
感觉像是一个世纪。
和亚瑟打了声招呼(他还在和流体力学搏斗),我慢慢地将稿纸叠好,塞进书包。
那本基础几何教材和一本我打算下次带回去的、关于基础物理学的通俗读物(希望能用科学的力量给汤姆那危险的超能力上个笼头),沉甸甸地压在背包底部,像是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走出图书馆,冰冷的空气像一记耳光打在脸上。
我拉紧了单薄的外套,汇入稀疏的人流,走向宿舍楼的方向。
口袋里,那几枚用稿费换来的、硌人的先令,是支撑我走下去的微薄资本,也是通往两个截然不同世界的、脆弱的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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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拉丁文的夺格独立结构被称为 Ablativus Absolutus(夺格独立结构),是拉丁语中非常典型的语法现象,核心功能是用“名词+夺格修饰语”的独立短语表示时间、条件、原因等伴随情况。其构成和用法可简单总结为:结构核心:通常由“名词(或代词)+ 分词(或形容词、名词)”构成,二者均用夺格,与句子主干无语法关联(“独立”由此而来)。功能类比:类似英语的“独立主格结构”(如weather permitting, we will go out),但拉丁语中只能用夺格,且应用更广泛。 经典例句:domino vocante, servus surgit.(主人一叫,仆人就起来了)。其中“domino vocante”(主人叫着)就是夺格独立结构,“domino”(主人,夺格)和“vocante”(叫,现在分词夺格)共同作条件状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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