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塞纳河畔粘稠的淤泥,缓慢而滞重地向前流淌。
深秋的伦敦被连绵的阴雨笼罩,湿冷的空气仿佛能渗透墙壁,一直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我的公寓里,那股曾经支撑着我的、近乎偏执的狂热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清醒。
镜花水月。
我反复咀嚼着这个词,直到它失去所有比喻的色彩,只剩下一个冰冷的事实。
汤姆的信件间隔变得长了。
以前,几乎每周都会有一封,虽然内容简洁克制,但至少规律。
现在,距离他上一封描述斯莱特林地下室和魔药课初体验的信,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
我意识到,过去那种紧密的联系,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我的主动维系。
是我在不断地写信,询问细节,引导话题,试图从中拼凑出魔法世界的图景,并维持那条名为“钥匙”的脆弱纽带。
现在,我这头的力量撤掉了,那条纽带便自然而然地松弛、甚至开始断裂。
当他的新信终于由一只陌生的谷仓猫头鹰丢在窗台上时,我甚至没有立刻去拆。
我看着那熟悉的、带着霍格沃茨蜡封的信封,内心一片平静,没有期待,没有分析,只有一种淡淡的、仿佛事不关己的疏离。
信的内容比以往更长了些,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刻意营造的、属于斯莱特林的优越感。
他提到了几个纯血统同学的名字,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攀附与鄙夷交织的复杂情绪;他描述了魔咒课上的进展,如何轻松掌握了其他同学需要反复练习的咒语;他甚至隐晦地提及,有教授(他没说是谁)对他的天赋表示了“特别的关注”。
通篇信件,像一个精心准备的汇报,试图向我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他的环境是优越的,他正在那条通往“伟大”的道路上稳步前行。
字迹依旧工整,但那股冰冷的、试图掌控一切的意味,比以前更加明显。
我拿着信纸,坐在书桌前,久久没有动笔回信。
该说什么呢?
鼓励他继续“伟大”?
我做不到。警告他收敛锋芒?
显得苍白无力。
询问他是否交了朋友?
连我自己都觉得虚伪。
最终,我摊开信纸,用最公事公办的语气回了信。
询问了他的学业是否跟得上(这显然是多余的),提醒他注意身体,伦敦天气转冷,记得添衣。
关于斯莱特林,关于纯血统,关于他的“天赋”和“伟大”,我只字未提。
信很短,措辞礼貌而疏远,像一封发给远方不太熟悉的子侄的例行问候。
搁下笔的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我和汤姆之间,那层由“利用”和“期待”所镀上的金色光泽,已经彻底褪去。
剩下的,或许真的只有那九年共同生活在孤儿院阴霾下所滋生出的、粗糙而真实的情谊,像一块未经打磨的石头,硌在彼此的生命里,丢不掉,却也难以紧握。
也好,我对自己说。
至少,现在的关系更真实,也更……轻松。
我不再需要背负着那个沉重的、自欺欺人的目的去面对他。
目光从信纸上移开,落在书房墙壁上那幅巨大的、我托人精心绘制的中亚及远东地图上。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片像海棠叶一样的轮廓。
时间上的故土,我已经回不去了。
那七十多年的鸿沟,是连魔法都无法跨越的天堑。
或许我能活到那个时候,与未来的自己碰面?
我有些自嘲的想。
但是,空间上的故土,还在那里。
它此刻正饱受煎熬,战火即将全面燃起,未来的苦难深重得令人窒息。
我无法改变既定的历史洪流,无法阻止那场即将到来的、惨绝人寰的悲剧。
但或许……或许我还能做点什么。
不是为了改变历史的大局——我知道那不可能——而是为了在那滔天的洪流中,多扔下几块救生的木板。
为了那些在历史书中只是冰冷数字的、具体而微小的生命。
为了……让我的母亲,在未来出生时,能生活在一个稍微好那么一点点的环境里。
哪怕只是杯水车薪,哪怕只是螳臂当车。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重新燃起的一簇微弱的火苗,虽然无法驱散失去归途的寒冷,却至少能提供一点点方向和暖意。
我的行动变得更有针对性,也更……疯狂。
“E. t. 先生”的版税和推理小说的收入,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和速度,通过更加隐秘、分散的渠道涌向远东。我不再仅仅满足于资助国际组织和新闻机构。
我开始尝试直接联系一些我能查到的、在敌后活动的抵抗力量或人道救援团体,尽管这风险极大。
我大量采购药品(尤其是磺胺和即将面世的青霉素,我利用未来的知识提前囤积原料和投资相关研究)、医疗器械、无线电元件、甚至是通过特殊渠道搞到的、被严格管控的战略物资。
我将这些物资伪装成普通的商业货物,通过复杂的航运路线,试图突破封锁,运往内地。
同时,我利用“知名作家”的身份和手中掌握的、在这个时代堪称巨额的财富,更加积极地游走于伦敦的政商界和新闻界边缘。
我举办沙龙,以“对远东文化和历史的浓厚兴趣”为掩护,邀请相关领域的学者、记者、甚至是一些对政府决策有影响力的议员。
我在交谈中,“不经意”地透露日本军队的残暴和战争可能升级的“预测”,试图影响舆论,哪怕只能让多一个人关注到那片正在遭受苦难的土地。
我的书房,变成了一个微型的战略指挥部。
墙上贴满了航运路线图、物资清单、联系人代号。
桌子上堆放着各种语言的报纸剪报和情报分析。
空气中弥漫着烟草、旧纸张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紧张气息。
亚瑟再次来访时,被我这副样子吓了一跳。
“埃尔,你……你还好吗?”
他看着墙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地图和标记,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担忧,“你看起来像是在策划一场战争。”
我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试图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只是在准备一个新书的背景资料,关于远东局势的。你知道,写实风格现在很受欢迎。”
这个借口连我自己都觉得拙劣。
亚瑟沉默地看着我,没有再追问。
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说:“埃尔,无论你在做什么,请……照顾好自己。你看起来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他的关心让我心头一暖,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孤独。
我无法向他倾诉这沉重的秘密,这跨越时空的无力与挣扎。
有时,在深夜,当疲惫和挫败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时,我会看着账户上急剧缩水的数字,以及那些如同石沉大海、回报渺茫的物资运输报告,产生一种巨大的荒谬感。
我一个来自七十多年后的灵魂,在这个1937年的伦敦,拼命地赚钱,然后又像扔进无底洞一样把钱撒向远东,试图去“影响”一场我明知结果、却无力改变的历史进程。
这算什么?
一场规模宏大的、自以为是的行为艺术?
还是某种……跨越时空的赎罪?
然后,一个更加荒谬、甚至带着点黑色幽默的念头会冒出来,像苦涩中的一点自嘲的甜味剂:
或许……我这么拼命地往那边撒钱,投资工厂,囤积物资,万一……万一真的歪打正着,在未来催生出某个了不得的企业,而我的母亲,或者我未来的自己,恰好成了其中的受益者,甚至……成了亿万富翁呢?
想到这里,我几乎要笑出声来,尽管那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
看啊,埃德蒙, 我对自己说,你虽然回不了家,但说不定能让自己未来的出生,变得……更‘值钱’一点?
用这个时代的铜臭,去滋养未来的自己?
这想法毫无逻辑,近乎癫狂,但它确实在某个瞬间,奇异地缓解了那噬骨的虚无感。
至少,我在“做”什么。
哪怕这“做”的本身,可能就是一场巨大的、徒劳的幻觉。
但比起坐在公寓里,对着再也无法触及的时空壁垒哀叹,至少,这种徒劳,带着行动的热度,带着铜臭的味道,带着一种……向命运掷出骰子的、悲壮的快意。
我将汤姆那封透着冰冷优越感的信,塞进了书桌最底层的抽屉,和那些无法实现的数学公式、以及记载着不可能的时间魔法的书籍放在了一起。
然后,我重新摊开一张新的航运清单,拿起笔,开始计算下一批磺胺的剂量和伪装方案。
窗外,雨还在下。
故土遥远,归途已断。但至少,在这充满铜臭和挣扎的现实里,我还能朝着那个方向,再推一把力。
哪怕,只是为了一个自欺欺人的、关于“亿万富翁”的,荒唐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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