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汤姆在埃德蒙面前站定，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但尾音似乎比平时软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微微仰头看着埃德蒙，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之前设想的评估和审视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快速掠过埃德蒙脸庞、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又迅速垂眸掩饰的复杂情绪。
埃德蒙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要与自己齐肩高的少年，心头莫名地泛起一丝微澜，那是一种混合着陌生、愧疚和一丝……或许可以称之为“欣慰”的情绪？
他点了点头，声音因为长久说话和熬夜而显得有些沙哑：“汤姆。”他伸出手，很自然地想去接汤姆的皮箱。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皮箱提手时，汤姆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向后缩了一下，一个极其短暂、近乎本能的、保护自己所有物的动作。
但下一秒，他似乎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迅速而自然地将皮箱递了过去，动作流畅，仿佛刚才那瞬间的迟疑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旅途顺利吗？”
埃德蒙接过皮箱，感觉到那熟悉的、违反物理定律的轻巧，随口问道，语气是他自己都未曾留意的、带着倦意的平淡。
“很顺利。”
汤姆的回答同样简洁。
他走在埃德蒙身侧，保持着半个身位的礼貌距离，目光却不再像刚才那样扫视周围，而是时不时地、飞快地瞟向埃德蒙的侧脸，捕捉着他眉宇间的疲惫痕迹。
两人沉默地走出车站，来到停车场。
埃德蒙拉开那辆黑色轿车的副驾驶门，示意汤姆上车。
汤姆默默地坐进去，车内还残留着皮革和淡淡烟草的气味。
他看着埃德蒙绕到驾驶座，动作间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精力透支后的迟缓，心脏像是又被细针扎了一下。
车子平稳地驶离喧嚣的车站，汇入伦敦午后略显慵懒的车流。
车窗外的景色从杂乱变得规整，从喧闹变得安静。
汤姆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与他认知中伦敦东区截然不同的优雅街景，心中有些疑惑，但没有立刻发问。
他的大部分注意力，依然被身边那个沉默开车的男人所占据。
埃德蒙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询问汤姆在学校的具体情况，没有关心他的学业和朋友，甚至没有注意到汤姆几次欲言又止的细微动作。
这种沉默，不同于霍格沃茨通信时的、隔着距离的冰冷敷衍，而是近在咫尺的、带着体温的……忽视。汤姆刚刚在车站升起的、那些温暖而柔软的情绪，开始一点点冷却、下沉。
他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难道……即使面对面，哥哥也不愿意多分一点注意力给他吗？
就在一种熟悉的、混合着失落和委屈的涩意即将涌上心头时，车子缓缓停在了一条幽静漂亮的街道旁，一栋看起来颇为气派的联排别墅前。
“到了。”
埃德蒙熄了火，简短地说了一句，率先下了车。
汤姆跟着下车，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这栋陌生的房子。
这不是他们之前租住的那间公寓。
埃德蒙从后备箱拿出皮箱，走到雕花的黑色大门前，门从里面被打开了。一位穿着整洁制服、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微微躬身：“先生，您回来了。这位就是里德尔少爷吧？欢迎回家。”
家？
汤姆的心猛地一动。
他看向埃德蒙。
埃德蒙似乎这才想起需要解释一下，他揉了揉太阳穴，语气依旧平淡：“之前那里不太方便，换了这里。这是霍普金斯，这里的管家。”
他顿了顿，补充道，“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他。”
他说的是“这里”，而不是“家”。
但那个“家”字从管家口中说出，还是让汤姆感到一阵奇异的陌生与……悸动。
他跟着埃德蒙走进门厅。
内部装修是简洁而现代的风格，光线充足，家具考究，处处透着一种精心打理过的、却不带多少生活气息的舒适。
一位穿着围裙、面容和善的女仆安静地接过埃德蒙脱下的外套。
“你的房间在二楼，我隔壁。”
埃德蒙一边说着，一边率先走上铺着厚地毯的楼梯，“带你去看看。”
隔壁？
汤姆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默默跟上，目光扫过走廊墙上几幅他看不懂、但感觉价值不菲的抽象画。
埃德蒙在二楼一扇房门前停下，推开了门。
“看看喜不喜欢。”
汤姆迈步走了进去，然后，他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房间很宽敞，采光极好。
但让他震惊的，不是房间的大小或昂贵的家具，而是它的……风格。
墙壁并非是普通的白色或浅色，而是粉刷成了深沉而高雅的墨绿色。
窗帘是厚重的银色丝绒，上面用暗线绣着繁复的藤蔓花纹。
床是厚重的四柱床，挂着墨绿色的帷幔，床柱上雕刻着精致的蛇形图案。
书桌、衣柜都是深色木材，线条流畅而古朴。
甚至就连地毯，也是银绿交织的复杂几何图案。壁炉上方，悬挂着一面古朴的、带着蛇形装饰边框的镜子。
这……这完全是斯莱特林的风格。
甚至比霍格沃茨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的某些细节，更加精致，更加……用心。
汤姆怔怔地站在原地，目光贪婪地掠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墨绿与银，蛇形的雕花，沉静而神秘的氛围……这一切，都不是随便能够布置出来的。
这需要了解，需要花费心思。
哥哥他……他不仅给自己准备了房间，还在隔壁，而且还……还特意布置成了他所在的学院的样子？
一股汹涌的热流猛地冲上汤姆的鼻腔和眼眶，酸涩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死死地咬住下唇，才没有让那丢人的湿意泛滥出来。
之前所有的委屈、赌气、埋怨，在这一刻，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幼稚，那么……不知好歹。
他怎么会以为哥哥不关心他？
他怎么会因为那些敷衍的信件就心生怨恨，甚至想去触碰那些危险的黑暗力量来引起注意？哥哥他只是……太忙了，忙到连表达关心的力气都没有。
可他却在默默地做着这些，换更好的房子，雇佣仆人照顾起居，还……还为他准备了这样一个房间。
强烈的愧疚感和一种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失而复得般的安心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心脏抽痛。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埃德蒙，假装打量书架上那些空空如也、等待他填满的格子，用力眨着眼睛，逼退那不合时宜的脆弱。
“很喜欢。”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异常的沙哑，他努力让它听起来平静，“谢谢……哥哥。”
埃德蒙看着少年略显单薄、却努力挺直的背影，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耳尖，心中那潭死水般的疲惫，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荡开了一圈极淡的涟漪。
“喜欢就好。”
埃德蒙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放缓了一些，“你先收拾一下，休息一会儿。晚餐好了霍普金斯会叫你。”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试图弥补什么的生硬，“我就在书房。”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轻轻带上了房门。
听到关门声，汤姆才缓缓地、脱力般地坐在了那张铺着柔软银绿色床罩的四柱床上。
手指抚摸着床柱上冰凉的蛇形雕刻，触感真实而细腻。
他环视着这个完全属于他的、充满了斯莱特林气息的空间，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和被珍视的感觉，如同温热的泉水，包裹了他那颗常年冰冷的心。
他躺倒在床上，望着墨绿色帷幔的顶端，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新家具的木香和一丝……属于埃德蒙的、冷淡而干净的气息。
他为自己之前所有的阴暗念头感到了彻头彻尾的唾弃。
他发誓，再也不会那样想了。
（大家觉得可信吗？）
——与此同时，书房里的埃德蒙——
埃德蒙将自己沉入宽大的皮质座椅，指尖用力揉着刺痛的眉心。书房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在他疲惫的眉眼间投下深深的阴影。
好吧，房间效果看来不错。那小子刚才转身，是快哭了吗？
他没什么情绪地想，墨绿配银，到处都是蛇，审美阴森得像个吸血鬼古堡，也难为设计师能精准理解我那抽象的要求了。希望这能让他安分点，别总在信里透出一股‘我要黑化给你看’的怨气。
他回想起汤姆站在房间门口那副震惊到失语的样子，几乎有点想笑。早知道这招这么管用，当初就该直接把旧公寓刷成绿色，说不定能省下不少买镇定药水的钱。
“很喜欢，谢谢哥哥。”
埃德蒙在脑中回放汤姆那带着颤音的、努力维持平静的句子，声音倒是软了，不像信里那么带刺。行吧，总算没白费功夫。隔壁房间……啧，希望他晚上别搞出什么动静，我最近睡眠浅得像层纸。
他拉开抽屉，看着里面几封尚未拆开的、来自霍格沃茨的信件，眼神微暗。
邓布利多的笔迹在其中格外显眼。埃德蒙的指尖在抽屉边缘敲了敲，最终还是没有拿出它们，而是轻轻推上了抽屉。
一个心思敏感、天赋异禀、迫切需要归属感的未成年巫师……
他闭上眼，脑海中却是汤姆那双漆黑眼睛里，快速掠过他脸庞时难以掩饰的担忧。
……演技倒是进步了。
埃德蒙最终给自己下了结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复杂心绪。或者，我其实希望他不是在演？
在汤姆沉浸于被珍视的温暖，发誓要成为哥哥的助力时，一墙之隔的书房里，那份他所以为的“默默付出”，其背后冷静乃至近乎冷酷的算计，是他此刻绝对无法想象的。
然而，即便是埃德蒙自己，或许也未能完全理清，那刻意布置的房间、那“隔壁”的位置，在那精密的算计之下，是否也混杂了一丝，连他都试图否认的、微乎其微的，对于“锚点”的真正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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