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花镇的黎明,并非由雄鸡报晓,而是被海鸥清越悠长的鸣叫与海浪永不停歇的、富有节奏的拍岸声悄然唤醒。薄薄的晨曦,带着海平面特有的金红色,努力穿透潮湿的雾气,透过望海楼天字上房的窗棂,在房间内投下斑驳的光影,驱散了深夜的沉寂与昏暗。未恙是在一阵极不和谐的声音中惊醒的——那是一种压抑的、带着明显鼻音的深深吸气声,紧接着,一个极力克制却仍显突兀的喷嚏猛地炸响。
“阿——嚏!”
声音源自床上,带着一种打破宁静的震动。未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脖颈因蜷缩在床脚地板睡了一夜而有些酸痛僵硬。他茫然地揉了揉脖子,抬头望去。只见师尊谢墨微已经坐起身,背对着他,霜白色的长发不似平日那般一丝不苟,有几缕随意地披散在素白的中衣肩头,平添了几分罕见的凌乱。他手中捏着一方素白丝帕,正掩着高挺的鼻梁和口唇,肩膀微微耸动,显然刚才那声喷嚏的主人正是他。
未恙还没完全从睡梦中清醒,傻傻地看着师尊略显单薄的背影。然而,不等他思绪回笼,又是两个更急促、更难以抑制的小喷嚏接连响起,打破了清晨的静谧。
“阿嚏!阿嚏!”
谢墨微放下丝帕,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有些紊乱的呼吸,但那原本清冷平稳的气息明显带上了阻塞感,吸气时带着轻微的“嘶嘶”声。他微微侧过头,似乎想查看窗外天色,未恙这才趁机看清了他的正脸。只见师尊那总是如冰雕雪琢般完美无瑕的侧脸上,鼻尖竟泛着明显的红晕,如同雪地里落下的两瓣红梅,格外醒目。那双总是淡漠如古井的琉璃色眸子,此刻也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眼神中透着一股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来的……愠怒、不适,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憋屈。
仙尊……感冒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带着海腥味的惊雷,狠狠劈在未恙混沌的脑海里,瞬间让他彻底清醒,睡意全无。他猛地坐直身体,眼睛瞪得溜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谢墨微,绝情峰之主,修为深不可测,早已寒暑不侵、诸邪退避的仙尊大人,竟然会因为海花镇这一夜的湿寒阴冷而染上凡俗的风寒?!这……这简直比赵员外家那口古井里藏着龙王还要不可思议!
未恙张大了嘴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一时间忘了任何反应,只剩下满心的震惊和荒谬感。而谢墨微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灼热的视线,缓缓转过头,目光冷飕飕地、如同带着冰碴子般扫了过来。那眼神,复杂极了——有身为至高仙尊却屈尊染上这等小病的深深恼怒,有因鼻塞头痛带来的生理性烦躁,还有一丝……一丝极其隐晦的、仿佛在无声控诉“看看你昨晚干的好事”的怨念?
他的视线在未恙身上停留了片刻,从少年那明显因一夜酣眠(尽管后半宿屈居地板)而显得红润健康、几乎能反光的脸庞,再到那眼神清澈、精神抖擞、浑身上下写满了“我没事我很好”的旺盛精力上掠过,对比自己此刻的狼狈,心头那股无名火更是蹿高了几分。他鼻音浓重地、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平静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倒是……无恙。”
短短几个字,配合着那明显不通畅的鼻音、微红的鼻尖和强忍不适的表情,产生了近乎荒谬的喜剧效果和惊人的威力。未恙一个激灵,瞬间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紧接着,昨晚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自己那糟糕透顶的睡相,如何抢走被子裹成茧,如何霸占了大半床铺,最后被师尊忍无可忍一脚踹下床的窘境……所以,师尊感冒,根本原因就是……被子被自己抢了,后半夜没能盖好,着了海风邪湿之气?
这个念头让未恙的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耳根,火辣辣的,心中又是羞愧难当,又是觉得眼前这一幕实在太过反差让人想笑,他只得拼命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强行忍住即将喷薄而出的笑意。他连忙从冰凉的地板上爬起来,也顾不得拍打身上皱巴巴的衣衫,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声音带着十足的慌乱和故作诚恳的请罪:“弟子……弟子罪该万死!睡相不端,惊扰师尊清梦,害得师尊……仙体欠安,染此微恙!弟子……弟子甘受任何责罚!” 他头埋得低低的,几乎要碰到膝盖,肩膀却因为强忍笑意和紧张而控制不住地微微抖动。
一想到平日里高高在上、清冷出尘、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尊,此刻竟捏着丝帕、红着鼻尖、带着浓重鼻音埋怨自己“无恙”,这反差实在太过巨大而鲜活,让他实在有些绷不住。
谢墨微看着他这副看似恭敬实则肩膀乱颤的模样,哪里会猜不到这小子心里正在如何腹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额角青筋都在跳。他冷哼一声,想拿出师尊的威严呵斥几句,却觉得喉咙一阵发痒,忍不住又侧过头去,用丝帕掩着口鼻,压抑地低咳了两声:“咳……咳……” 这一咳嗽,更是坐实了他身体不适的事实,让他原本想要维持的威严形象瞬间崩塌,雪上加霜。
“闭嘴。”谢墨微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间的不适和心头的火气,声音冷硬,试图找回平时的气场,“收拾一下,下楼用早膳,然后去赵府。”
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恢复平日的淡漠威严,但那挥之不去的鼻音和偶尔需要悄悄吸一下鼻子以保持通畅的动作,却无情地揭露了真相,让这话听起来少了几分威慑,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别扭和……虚弱感。
说完,他不再看未恙,起身下床,走到盆架边,背对着未恙,用清尘术仔细清洁了一番面容和双手,又运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灵力,试图理顺微乱的发丝和抚平中衣的褶皱,努力想恢复那副不染尘埃的仙尊模样。然而,那微红的鼻尖和偶尔因鼻塞而轻轻蹙起的眉头,却像是一个无声的标签,昭示着仙尊大人此刻正被凡俗小病所困扰。
未恙不敢怠慢,赶紧手脚麻利地把自己收拾整齐,又将地铺的褥子枕头迅速塞回柜子角落。他偷偷瞄着师尊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脆弱”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既觉得眼前这情景好笑到匪夷所思,又涌上一丝莫名的担忧和……一点点心虚的温暖。师尊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还因为自己抢被子而“仙体欠安”,但到底没有真的重罚他,只是……嗯,用那种特别的方式(以及此刻的鼻音)表达了一下不满。
客栈大堂·早膳时分
两人在靠窗位置坐下。伙计很快端上早膳:两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粥里果然掺着些许荞麦粒;一碟酱菜;一笼刚出笼、皮薄馅大、隐隐透出汤汁的灌汤包;还有一盘翠绿的扁豆角炒肉片,肉片切得匀薄。
谢墨微面前那碗粥,米汤清澈,荞麦粒分明,稠稀恰到好处。他先夹了几根扁豆角,又象征性地尝了一小片肉,便不再动那盘炒肉,只慢条斯理地喝起粥来,动作优雅无声。
未恙早已按捺不住。他先给自己盛了碗粥,然后筷子直奔灌汤包。夹起一个,迫不及待地咬破一点皮,滚烫的汤汁涌出,烫得他“嘶哈”直抽气,手忙脚乱地对着包子吹气,汤汁还是滴到了桌上。他囫囵吞下,腮帮子鼓动,发出满足的喟叹。接着又去夹炒肉,专挑肉片,吃得满嘴油光。
“食勿啜羹,勿遽勿促。”谢墨微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鼻音,却依旧有分量,“汤汁淋漓,成何体统。”
未恙动作一僵,偷偷抬眼,见师尊正看着他,目光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他连忙放慢动作,试图模仿师尊的优雅,但没坚持几下,又被灌汤包的鲜美吸引,吃相虽稍收敛,依旧显得狼吞虎咽,呼呼喝粥的声音也难以完全避免。
谢墨微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却没再说什么,只将自己那盘几乎没动过的扁豆角炒肉,往未恙那边轻轻推了推。未恙眼睛一亮,嘿嘿一笑,毫不客气地将剩下的肉片一扫而光,连豆角也没放过,拌着粥吃得香甜。
谢墨微只喝了半碗粥,用了少许小菜,便放下筷子,用帕子轻拭嘴角,静坐等待。未恙风卷残云般吃完。
结账出门,清晨的湿冷海风扑面而来。谢墨微下意识地拉紧了斗篷的领口,步伐比平日稍快了一丝,似乎想尽快离开这充满烟火气的地方。经过客栈后院马厩时,他脚步未停,只对迎上来的伙计简短吩咐了一句:“备马。”
未恙连忙跟上,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马厩。两匹神骏的踏雪灵驹正在槽头安静地嚼着草料,通体雪白,四蹄如墨,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精神。看到主人到来,它们打了个响鼻,蹄子轻轻刨着地面。
伙计手脚麻利地备好鞍鞯。谢墨微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流畅,尽管鼻尖微红,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未恙也赶紧爬上自己的马背,坐稳后,忍不住又偷偷瞄了一眼师尊。海风吹拂着谢墨微霜白的发丝,也吹来了他偶尔因鼻塞而不得不轻轻吸一下鼻子的细微声响。
未恙心里那点因早膳和抢被子而起的滑稽感,渐渐被一种混合着愧疚和决心取代。他握紧缰绳,暗想:今天去赵府,说什么也要把那个闹鬼的古井查个水落石出,将功补过!
师徒二人策马,踏着清晨湿漉漉的石板路,再次向赵府方向行去。马蹄声在渐渐苏醒的镇子里回响,未恙的心也随着这节奏,沉静下来,准备面对接下来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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