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台边的青苔被月光浸得发绿,云逍蹲下身,指尖在潮湿的青石板上轻轻一划,立刻渗出颗颗血珠——他取的是指尖血,混着井里刚打上来的清水,在砚台里细细研磨朱砂。朱砂是上等的辰砂,研磨时散出淡淡的矿物腥气,与井水的清冽混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安定感。
“哗啦啦——”李青将一摞泛黄的纸页放在井边的石桌上,最上面那张是当年的庭审记录,字迹潦草的“苏莲认罪”四个字旁边,按着个模糊的指印,边缘歪歪扭扭,显然是被人硬按上去的。“刘老栓刚才哆哆嗦嗦交出来的,说这是当年王掌柜逼他抄的证词,连指印都是用烟灰糊弄的。”她的声音有点发颤,指尖拂过纸页上“偷换贡品丝线”几个字,眼圈微微发红,“你看这里,连日期都写错了,苏莲明明是七月初七被带走的,证词上却写着六月初六,这糊涂账,竟骗了这么多年。”
云逍没抬头,只是将研磨好的朱砂蘸在黄符上,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符纸是特制的桑皮纸,浸过艾草水,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米白色。他画的“洗冤符”与寻常符咒不同,符咒边缘绕着圈细小的花纹,细看竟是一朵朵微型的莲花——那是苏莲最擅长绣的纹样,云逍昨夜在她的绣绷上见过,特意记了下来。
“嗡……”符纸刚画到一半,井里突然泛起涟漪,井水不再是墨黑色,渐渐透出点清亮,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底苏醒。李青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却看见水面上缓缓浮起几缕银丝,正是苏莲怨魂的发丝,只是这次不再带着戾气,反而轻轻搭在水面上,像在触碰那道未完成的符咒。
“冤有头债有主。”云逍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笔尖稳稳落下最后一笔,“你缠上铁柱,吓退买绣线的客人,甚至掀翻刘老栓的药罐,看似在复仇,实则是被执念困住了。”他将那枚珍珠银针放在符纸中央,针尖朝上,珍珠正好对着月亮,“这针是你当年绣荷包用的,刘老栓抠走珍珠时,你在上面留了半滴血,现在,该让它物归原主了。”
话音刚落,银针突然微微颤动,针尖渗出一丝极细的红线,融入符纸之中。云逍拿起符纸,对着井口举起,月光顺着符纸的纹路流淌,那些莲花纹样竟像是活了过来,缓缓绽放。“你看,”他侧过脸,目光落在井水映出的月影上,“刘老栓已经把当年的赃款分给了镇上的绣娘,王掌柜的儿子也在祠堂立了悔过碑,就连当年作伪证的街坊,都带着供品去你坟前磕了头。”
李青赶紧补充,声音温柔得像拂过水面的风:“我们找到你当年的绣娘姐妹了,张婶、李姨她们,说要一起帮你完成那幅‘百鸟朝凤’,下个月京城的绣品展,她们会带着它去参展,还说要在展签上写你的名字呢。”她拿起石桌上的证词,一页页撕成碎片扔进井里,“这些假证词,留着也没用了,让井水冲走,就当从没存在过。”
碎片落在水面上,没有下沉,反而被那些银丝轻轻托着,渐渐化开,化作点点荧光。苏莲的怨魂终于从井水里浮了上来,不再是模糊的白影,而是清晰地显出了模样——一身月白的绣裙,裙摆上绣着半朵未完成的莲,脖颈处的勒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只是眼眶微微泛红。她看着云逍手里的符纸,又看向李青,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还在生气吗?”云逍将符纸凑近井口,“我用符水给你净净冤屈,往后就别再被这些事绊住了。”他掏出火折子,轻轻点燃符纸。
橘红色的火苗蹿起,却不烫手,反而带着股暖意。符纸燃烧时,没有黑烟,只有金色的火星簌簌飘落,像一场微型的烟花。落在水面上的火星没有熄灭,反而融成了一层金膜,将井水染成了琥珀色。苏莲的怨魂走进那片金色光晕里,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望向夜空的月亮,突然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容——那笑容很轻,却像雨后初晴的阳光,瞬间驱散了积攒三十年的阴霾。
“谢谢……”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像是穿过了漫长的时光,带着释然的暖意。
符纸燃尽的最后一刻,苏莲的身影化作一只银色的蝴蝶,绕着井口飞了三圈,然后朝着月亮的方向飞去,渐渐消失在夜色里。井水里的金膜慢慢褪去,恢复了清澈,甚至能映出满天的星斗。
李青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哭了,赶紧用袖子擦掉:“她走了吗?”
云逍将剩下的符灰轻轻撒进井里,井水泛起一圈圈涟漪,像是在点头。“嗯,走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被冤屈困住三十年,现在真相大白,她终于能安心离开了。”
井边的石桌上,那枚珍珠银针不知何时落在了李青手里。李青拿起银针,对着月光看了看,珍珠在针尾泛着温润的光,针身上刻着个极小的“莲”字,是苏莲当年亲手刻的。“真好。”她笑了笑,将银针小心翼翼地收进荷包里,“以后绣娘姐妹们看见它,就像看见苏莲姐姐一样。”
夜风拂过井口,带来阵阵槐花香——原来井边那棵老槐树,不知何时竟悄悄开了花,细碎的花瓣落在水面上,随着涟漪轻轻晃动。云逍抬头望去,只见满天繁星,月光皎洁,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清甜起来。他知道,这场持续了三十年的冤屈,终于在今夜画上了句号,而那些被掩盖的真相,就像这槐花,纵然迟了许久,终究还是会绽放出属于自己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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