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昌染坊的灯笼突然集体熄灭时，乌镇的月光正被一团浓黑的雾气吞噬。地窖深处传来的孩童哭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周管事（玄机子）尖利的笑，像指甲刮过生锈的铁板：“来得正好！省得我一个个请了！”
“轰隆——”
染坊正厅的梁上，突然垂下数十盏灯笼。灯笼纸泛着诡异的肉色，凑近了看，竟能看见上面隐约的血管纹路——那根本不是纸，是一张张被鞣制过的人皮！
灯笼被点燃的刹那，火光呈妖异的暗紫色，照得周管事的脸如同鬼魅。他站在灯笼阵中央，黑袍大袖一挥，那些人皮灯笼突然剧烈晃动，灯影里浮现出无数模糊的人脸，张着嘴无声嘶吼，正是被他剥去面皮的冤魂。
“吸！”周管事猛地抬手，人皮灯笼突然射出数十道黑气，如同毒蛇般缠向涌进染坊的百姓。王婶刚往前迈了一步，就被黑气缠住脖颈，瞬间面露痛苦，眼神变得空洞——她的魂魄正被灯笼强行抽出，往灯影里拽去！
“不好！”云逍疾喝一声，解下腰间的翡翠翎子。那翎子是用南海碧蛟的尾羽炼制，通体翠绿，此刻被他灌注灵力，骤然化作一柄丈长的翠色长矛，“破！”
长矛破空而去，精准地刺穿了最前面那盏人皮灯笼。灯笼“啪”地炸开，暗紫色火焰四溅，里面困着的冤魂得以解脱，化作道白光消散在月光里。但更多的灯笼还在源源不断地射出黑气，李青的姑母（青铜面具人）虽已摘下面具，此刻也被三两道黑气缠住，半边脸颊迅速变得灰败。
“周平！拿你的血来！”她冲着人群中喊道。周平此刻正抱着头发抖，听见喊声猛地抬头——他终于认出，眼前这张与父亲有三分相似的脸，正是当年总给她塞糖吃的“青姑”！
“青姑？”周平咬破指尖，将血往最近的灯笼上甩去。说来也怪，他的血落在人皮灯笼上，竟像滚油遇水般炸开，灯影里的冤魂发出凄厉的惨叫，黑气瞬间溃散。
“他是周管事的儿子，血脉能克这邪术！”苏荣立刻喊道，“大家让开！”
周平被李青推到前面，看着那些不断涌出黑气的灯笼，又看了眼青姑痛苦的脸，突然闭上眼，狠狠咬破手腕，将血洒向空中。血珠在空中连成道血线，所过之处，人皮灯笼接连炸开，暗紫色火焰中，无数冤魂解脱升天，其中就有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路过王婶身边时，还回头笑了笑——正是陈家丫头！
“小石头！”王婶突然挣脱黑气，朝着地窖方向冲去。她刚才在灯笼炸开的瞬间，清晰地听见了儿子的哭声，就在地窖深处！
周管事见状，怒吼一声：“找死！”他猛地扯下自己的面皮，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人脸——那些被他剥来的面皮，竟像鳞片般覆盖在他脸上，每张脸都在蠕动、哭泣，“百鬼幡未成，那就用你们的魂魄，祭我的‘千面术’！”
随着他的嘶吼，所有未被周平血渍波及的人皮灯笼突然合拢，化作一个个肉茧，肉茧裂开，钻出无数无脸鬼，朝着人群扑来。老周拎着醒木冲上前，站在染坊门口，运起毕生气力，将醒木往地上狠狠一拍：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冤有头债有主，莫要错伤善良！往生去，往生去——”
他的声音蕴含着三十年说书积攒的浩然正气，竟化作无形的声波，那些扑来的无脸鬼被声波扫中，动作顿时迟滞，眼中的凶光渐渐褪去，露出迷茫的神色。
“好个‘舌灿莲花’！”青姑趁机挣脱黑气，从怀中掏出个小小的青铜钟，钟声清越，与老周的声音相和，“周管事，你以为剥了这么多人皮，就能掩盖你当年为钱万山顶罪的事吗？”
周管事（玄机子）的脸突然扭曲，最外层的面皮裂开，露出底下钱万山的脸——原来他连钱万山的面皮都剥了下来！“闭嘴！当年若不是他许诺给我换魂术，我怎会替他背这黑锅！”
“你看看这是谁！”青姑突然指向地窖门口。王婶抱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走了出来，孩子脸上虽有疤痕，眉眼却与王婶如出一辙——正是小石头！他手里还攥着块糖人，糖人虽已融化，形状却依稀可见。
“石头……”周管事脸上的人脸突然躁动起来，其中一张正是小石头的面皮！他当年剥下小石头的面皮后，一直留着，想用来炼制“替身符”，此刻被小石头本人撞见，邪术瞬间反噬，那些覆盖在他脸上的面皮开始疯狂撕扯他的本体！
“啊——”周管事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脸上的面皮层层剥落，露出底下张布满疤痕的真面目。云逍趁机祭出翡翠翎子，翠色长矛贯穿了他的心脏。
“不可能……”周管事看着自己胸口的血洞，又看了眼周平，眼中闪过丝复杂的情绪，“平儿……爹对不起你……”
他倒在地上的瞬间，所有残余的人皮灯笼突然熄灭，暗紫色火焰化作点点星光，在空中凝聚成四个字：“阴司索命”，随即消散无踪。
青姑走到周平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爹虽罪大恶极，但最后那丝悔意，是真的。”她转向李青，“周管事只是颗棋子，真正的‘阴无常’，还在暗处。”
李青握紧平安符，看向苏荣手中那片印着“阴司”二字的灰烬，又看了眼地窖里被救出来的三十多个孩子——他们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疤痕，显然刚被剥过面皮不久，只是周管事还没来得及炼制成符。
老周走到王婶身边，看着小石头脸上的疤痕，醒木在掌心轻轻摩挲：“这些孩子的伤，得找个懂医的看看。”
“我认识个人。”苏荣突然想起什么，“南京麒麟戏班的秦班主，他师父玉麒麟生前留下本《换皮术》，或许能治这些疤痕。”
周平突然抬头：“我跟你们去！”他看着父亲的尸体，又看了眼那些渐渐消散的冤魂，“我爹造的孽，我得替他还。”
乌镇的月光终于穿透黑雾，照在染坊的废墟上。李青捡起块人皮灯笼的残片，残片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阴”字印记，他将残片收进怀里，抬头望向南京的方向——那里，还有更多的秘密等着被揭开，还有更凶险的阴谋，笼罩在他们头顶。
而此刻的南京麒麟戏班后台，秦班主正对着面铜镜，小心翼翼地撕下脸上的“皮”——镜中露出的脸，竟与二十年前钱府祠堂里的画像，一模一样。他拿起鼓槌，轻轻敲了敲铜鼓，鼓底的青铜钥匙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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