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法会第七日，黄昏。
盟约起草大厅里，最后一条争议条款终于敲定。
韩非放下手中的朱笔，看着面前厚达三尺的《仙盟公约》最终稿，长舒一口气。七天来，正魔各派代表吵了三十一场架，摔坏了十九套茶具（费用已从各派会费中扣除），有七个人被“法则监督兽”递过《情绪管理手册》，还有三个人因为试图物理说服对方，被送去“冷静室”（里面循环播放智慧龟讲解《冲突调解十大原则》的留影石，语速放慢三倍）面壁思过。
但最终，共识达成了。
“不容易啊。”田不易揉着太阳穴，看着那摞厚厚的公约文本，“老夫这辈子参加过的谈判，加起来都没这七天心累。”
水月大师倒是露出笑意：“但成了。正魔两道三百六十七个宗门、世家、散修联盟，有三百五十一个同意签署。剩下的十六个……要么是实在赶不及参会的小门派，要么是像‘独行剑客’孤影老人那种，发誓不与任何人结盟的怪胎。”
道玄真人抚须点头：“七成同意，已远超预期。韩非，你这一步，走成了。”
韩非刚要说话，大厅门被推开，曾书书抱着一摞锦旗冲了进来——是的，又是一堆锦旗。
“韩师兄！这是今天各宗门送的！”曾书书喘着气，“天音寺送的是‘法理昭昭，佛心共鸣’；鬼王宗送的是‘秩序井然，魔道新生’；最离谱的是这个——”
他抽出一面特别大的锦旗，上面绣着一行歪歪扭扭但金光闪闪的字：“感谢韩长老让我等灵兽从此五险一金有保障，退休还有灵果养老金”，落款是“青云山全体在职灵兽敬赠”。
韩非失笑：“它们连养老金都谈下来了？”
“何止！”曾书书一脸佩服，“刚才‘钢鬃野猪工会’的主席来找我，说它们下一步要争取‘带薪年假’和‘灵兽幼崽托育服务’。还说如果不同意，就要……依法依规申请劳动仲裁。”
田不易捂脸：“这都是你开的头。”
韩非正色道：“师叔，法治社会，劳动者权益必须保障——不论是人还是兽。”
他收起笑容，看向窗外。夕阳西下，青云山笼罩在金色余晖中，法会会场已经搭起了明天签字仪式用的高台。
“明天，才是真正的考验。”
第八日，清晨。
青云山主峰广场，人山人海。
不，是“人山兽海”。
除了各派修士，还有数以千计的灵兽——有被主人带来的，有在青云山就业的，还有纯粹来看热闹的。会场边缘甚至出现了几个临时摊位：“灵兽观礼坐垫租赁处”、“实时翻译服务（兽语转人言）”、“签字仪式纪念徽章限量发售”。
韩非走上高台时，看见一只五彩雉鸡正用翅膀夹着一个小本本，认真地对几只小灵兽讲解：“看见没有？那就是韩长老，咱们的‘法定代言人’。待会他念公约的时候，都安静听着，这是历史性时刻——回头要考。”
小灵兽们齐齐点头，一只小松鼠还举起爪子：“彩彩老师，那公约里有规定‘坚果最低收购价’吗？”
五彩雉鸡认真翻本本：“第三条第十七款，有的。但需要你们成立‘坚果生产合作社’，集体谈判……”
韩非忍着笑，走到高台中央。
道玄真人、普泓上人、万人往等各派领袖，分坐两侧。云易岚也来了，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诸位道友，”韩非开口，声音通过扩音法阵传遍全场，“历经七日讨论、三十余次修订，《仙盟公约》今日定稿。在正式签署前，我将宣读核心条款。”
他抬手，空中浮现金色文字。
第一条：仙盟宗旨。 为维护修仙界和平稳定，促进修行文明发展，保障所有修行者及有灵众生之合法权益，特立此约。
第二条：基本原则。 平等、公正、法治、协商。正魔各派地位平等，不得以任何理由发动灭门之战。
第三条：权利与义务。 各派享有自主传承、合法资源、公平发展之权利；同时须遵守公约，缴纳会费（按宗门规模分级），服从仲裁。
第四条：争端解决。 设立‘仙盟仲裁殿’，由各派推举代表组成，独立裁决纠纷。禁止未经仲裁之大规模私斗，违者全盟共讨之。
第五条：资源分配。 灵脉、矿藏、秘境等公共资源，由‘资源分配委员会’按需调配，兼顾历史传承与未来发展。
第六条：修行秩序。 禁止残害凡人、禁止滥杀无辜、禁止以邪法强夺他人修为。违者依《惩戒条例》严惩。
第七条：灵兽与妖族权益。 开启灵智之生灵，享有限制性权利（需通过‘文明行为测试’），可合法就业、受法度保护。
……
韩非一条条念下去。
台下，各派代表表情各异。中小宗门代表大多面露喜色——公约明确保护了他们的生存权；大宗门代表则神色复杂，既有得到秩序保障的安心，也有权力被制约的不甘。
但没有人敢公然反对。
毕竟七天前的“掏粪三剑客”（杜杀、夜无影、柳三娘）还在劳动改造中，据说杜杀已经成功用血煞之气催熟了三亩灵田，减刑九天，现在干活特别积极——因为智慧龟给他算过，如果保持这个效率，两千九百九十年就能重获自由。
念到第五十七条时，云易岚突然开口：
“韩长老，老夫有一问。”
全场目光聚焦。
韩非停下：“云谷主请讲。”
云易岚缓缓起身：“公约第五十三条说，‘仙盟仲裁殿’的首席仲裁官，由太清境修士担任，任期百年，可连任一次——那岂不是说，接下来两百年，首席仲裁官都是你韩长老？”
这话问得刁钻。
表面是质疑，实则是把“韩非想独揽大权”的潜台词抛了出来。
韩非笑了：“云谷主问得好。所以公约第五十四条明确规定：首席仲裁官虽有裁决权，但重大案件必须由‘九人合议庭’共同审理，且仲裁官本人若涉及其所属宗门案件，必须回避。”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我已经向道玄掌门请辞青云门太上长老一职。从公约生效之日起，我将以‘散修’身份担任首席仲裁官，不隶属任何宗门，以保证绝对中立。”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连道玄真人都愣了一下——这事韩非可没提前跟他说！
韩非朝他微微点头，示意稍安勿躁。
云易岚也愣住了。他本想将韩非一军，没想到对方直接弃了青云的背景，以散修身份上位——这下连“偏袒青云”的帽子都扣不上了。
“至于两百年任期……”韩非看向台下众人，“我在此承诺：若五十年内，修仙界再无大规模私斗，冤案错案率低于一成，各派对仲裁结果服从率超过九成——我便提前卸任，由仙盟公推新任首席。”
这话更狠。
等于是给自己立了个军令状：干得好就早点走，绝不恋栈权位。
云易岚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坐下了。
他知道，这一局，他又输了。
午时三刻，签字仪式正式开始。
高台中央摆上了一张巨大的玉案，案上铺着特制的“万年蚕丝卷”——这种丝卷水火不侵、刀剑难伤，且落笔无悔，字迹千年不褪。
韩非第一个上前，提笔，在卷首写下自己的名字。笔锋落下时，卷上泛起淡金色光芒，那是法则认证的印记。
接着是道玄真人、普泓上人、万人往……
轮到云易岚时，他握着笔，手微微停顿。全场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焚香谷是正道三大派之一，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最终，他还是落笔了。只是字迹略显僵硬，不如平时潇洒。
一位位掌门、宗主、族长上前签字。有人郑重其事，有人面无表情，还有人一边签字一边小声嘀咕：“签了这个，以后打架还得先申请仲裁，麻烦……”
但都签了。
因为不签的后果，写在公约附则里：非缔约方，不受仙盟保护，且仙盟成员不得与其进行大规模资源交易。简单说，就是被整个修仙界孤立。
当最后一个宗门代表——东海散修联盟的盟主白眉老人——落下最后一笔时，异象突生。
“嗡——”
万年蚕丝卷无风自动，缓缓浮上半空。卷上三百五十一个签名同时亮起，化作一道道金色光柱冲天而起！
天空之中，云层翻涌，竟浮现出一座巨大的金色宫殿虚影——那是“仙盟仲裁殿”的法则投影！宫殿大门缓缓打开，从中洒落无数光点，落在每一个签字的修士身上。
“这是……天地认证？”普泓上人震惊。
韩非仰头望着那宫殿虚影，心中明悟：这是诛仙世界的本源法则，在承认这份公约的合法性。从此，《仙盟公约》不再只是一纸文书，而是与此界天道共鸣的“根本法”！
光点洒落持续了整整一刻钟。
当异象消散，所有签字的修士都感到，自己与这份公约之间，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那是法则的约束，也是法则的庇护。
韩非脑海中，星穹法典剧烈震动，浮现出一行耀眼文字：
“主线任务完成：《仙盟公约》签署，修仙界统一秩序初步建立。气运汇聚进度：75%。获得权限：可调动部分世界本源之力，用于维护法度运行。”
他深吸一口气。
成了。
签字仪式后，是盛大的庆典。
青云山摆开了千年未有的宴席——菜肴由“灵兽膳堂”和青云伙房联合操办，特色菜包括：炭烤灵鱼（三眼火牛监制）、冰镇仙果羹（冰晶雪狐制冷）、还有新开发的“法则小蛋糕”（吃了能短暂提升悟性，但有效期只有一刻钟）。
宴席上，正魔修士混坐一桌，气氛起初尴尬，但几杯灵酒下肚，居然开始互相敬酒了。
“上官策长老，我敬你一杯！”一个合欢派的女修举杯，“上次在南疆，你们焚香谷抢了我们一处灵泉，按公约现在得仲裁了——不过今天只喝酒，不谈公事！”
上官策嘴角抽搐，但还是举杯干了。
另一边，曾书书正拉着金瓶儿推销他的“灵兽观光公交线升级版”：“金仙子，你们合欢派不是讲究‘体验红尘’吗？我们新开了‘七情六欲主题游览’，让灵兽带游客体验喜怒哀乐惧爱恶欲，全程安全可控，要不要投资？”
金瓶儿笑靥如花：“曾师弟，你们青云现在……还真是全面发展啊。”
最热闹的是灵兽区。五彩雉鸡美容院推出了“签字仪式纪念发型”，钢鬃野猪工会摆起了“灵兽权益咨询台”，连智慧龟都支了个摊子，龟壳上写着：“公约条文解读，一字一块下品灵石。注：我说话慢，急者勿扰。”
韩非端着酒杯，独自走到玉清殿顶。
俯瞰着山下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的场景，他忽然有些恍惚。
几个月前，这里还是正魔对峙、厮杀不休的战场。如今，魔教宗主和正道掌门能坐在一起喝酒，灵兽和修士能同桌吃饭——这一切，都因为那份公约。
“在想什么？”道玄真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韩非回头：“掌门师伯。我在想……这公约，真能维持下去吗？”
“难。”道玄真人走到他身边，看着山下，“但只要你这首席仲裁官还在，只要诛仙剑阵还在青云，就没人敢公然撕毁公约。”
他顿了顿，看向韩非：“你真要辞去太上长老之位？”
“嗯。”韩非点头，“仲裁官必须中立。而且……我也该为离开做准备了。”
道玄真人眼神一暗：“飞升之日，定了？”
“还没。”韩非望向星空，“但气运汇聚已过七成，最多三年。”
两人沉默良久。
山下传来曾书书兴奋的喊声：“各位！接下来是‘灵兽才艺表演’！第一个节目：疾风狼快递队集体诗朗诵——《我们送的不是快递，是法治社会的温暖》！”
道玄真人失笑：“这小子……”
韩非也笑了。
法治社会的温暖吗？
或许吧。
至少今夜，青云山的灯火，照亮了很多人的路。
也照亮了，这个千年乱世的，第一个真正和平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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