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极度的痛苦与浑噩中缓慢爬行,如同陷入粘稠的沥青,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煎熬。二狗感觉自己像一株暴露在严冬寒风中的枯草,生命力正被一丝丝地抽离,意识在清醒与混乱的边缘反复横跳,理智的堤坝在恐惧与痛苦的潮水冲击下,已是千疮百孔。
然而,就在这濒临彻底崩溃的绝境中,《辰星耀世》那被泥道士称为“淬炼”的、非人的痛楚,却并未停止它残酷而精密的工作。它不再仅仅是一把粗暴的锉刀,更像是一个无形的熔炉,以他残破的魂魄为胚,以星辰之力为火,以那些外来的怨念、自身的恐惧为燃料,进行着一场凶险万分的锻造。每一次修炼,都仿佛将他的灵魂投入了烧红的烙铁与极寒的冰渊之间反复灼烧和冻结。头痛演化成了更加复杂的感官灾难——尖锐的耳鸣如同钢针穿刺,眼前时常闪过扭曲的色彩光斑,鼻端萦绕起若有若无的血腥与腐臭,皮肤上则交替感受着烈焰炙烤与寒冰刺骨的幻觉。他常常在修炼中发出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嘶吼,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汗水、泪水,甚至偶尔从口鼻眼角渗出的血水混合在一起,将他身下的蒲团浸染得一片狼藉,散发出一种混合着草药、血腥和某种奇异焦糊味的复杂气味。
泥道士对此依旧视若无睹,仿佛这一切都是必经的过程。他只是在他彻底力竭、意识陷入黑暗之后,才会如同鬼魅般无声地出现,用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将他搬回冰冷的床榻,撬开牙关,灌下那颜色愈发深褐、气味也更加刺鼻浓稠的汤药。那药液似乎不仅仅是安神,更带着某种强行稳固魂魄、吊住性命的神秘效力,每次灌下,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钉子,将他即将涣散的意识重新钉回这具痛苦的躯壳。
也不知具体过了多久,时间在痛苦中早已失去了意义。或许十天,或许半个月,在一个同样被交织的噩梦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的凌晨,二狗拖着几乎散架、每一寸肌肉都在哀嚎的身体,再次机械地坐到老槐树下那处被他汗水与血泪反复浸润、颜色都变得深暗的土地上,准备迎接新一轮似乎永无止境的折磨。他几乎是凭借着一股求生的本能,麻木地引导着那似乎永远带着冰冷与痛楚烙印的星辰之力,在干涸刺痛的经脉中,沿着那条早已熟悉却又无比抗拒的路线,艰难地、一寸一寸地推进。
突然,就在星辰之力运行至某个以往总是滞涩无比、如同撞上铜墙铁壁、并会引发炸裂般剧痛的关窍时,他感觉到体内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仿佛来自灵魂层面的——
“咔嚓!”
似琉璃碎裂,又似种子破壳!
仿佛某种禁锢着他生命本源的无形壁垒,在这一刻被积攒到极致的力量悍然打破!
紧接着,那原本细弱游丝、运行起来如同砂石磨过经脉的星辰之力,如同决堤的洪水,骤然间变得汹涌澎湃!一股远比之前精纯、磅礴、带着古老苍凉气息的冰凉能量,仿佛突破了某种界限,从头顶百会穴,乃至从周身毛孔,疯狂地涌入,瞬间冲遍四肢百骸,涤荡着每一个角落!
这一次,能量洪流带来的不再是纯粹的破坏性痛楚,而是一种先破后立、冰火交织、夹杂着极致舒泰与残余剧痛的复杂感受!仿佛干裂濒死的大地迎来了沛然甘霖,枯萎堵塞的经脉被强行冲开、拓宽、重新滋润!他能清晰地“内视”到,体内那些原本黯淡无光、甚至布满细微裂痕的经脉通道,在这股新生力量的冲刷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坚韧、明亮,如同被星光重新勾勒的河道!
他周身那层原本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只有在全力催动时才会显现的星辰清光,此刻不受控制地骤然明亮了数倍,如同在他体表覆盖了一层淡淡的、不断流转的朦胧月华!清光氤氲流转间,隐隐有更加细微、玄奥复杂、仿佛蕴含星辰轨迹的符文光影一闪而逝,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
突破了!
在经历了漫长的痛苦积累和无数次濒死体验后,他竟然在这身心俱疲、状态差到极点的时刻,以一种水到渠成、却又带着几分侥幸的方式,突破了《辰星耀世》的第一层瓶颈,正式踏入了第二层的境界!
辰星二耀,体魄初健。
突破带来的变化是显着而迅速的,几乎立竿见影。
首先最直观的体现便在身体上。那原本如同附骨之疽般缠绕不休的虚弱感和沉重感,如同被温暖的阳光照射到的冰雪,开始迅速消融。虽然依旧消瘦得厉害,骨架嶙峋,但皮肤下似乎重新焕发出了一丝微弱的生机,那种死气沉沉的灰败气息减退了不少,苍白的面色也透出了一点久违的、极其淡薄的血色,不再是纯粹的纸白。最明显的是力量感和身体的轻快感,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再那么沉重如同灌铅,手脚似乎也重新注入了活力,以往需要咬紧牙关、调动全部意志才能完成的挑水、劈柴等杂役,现在做起来虽然仍会疲惫,但已不再那般难以承受。脏腑间那持续的隐痛和骨骼深处的酸楚也大为减轻,呼吸变得前所未有的悠长而顺畅,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能汲取到更多天地间的……某种能量?或许是错觉,但他确实感觉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那种灵魂与肉体严重剥离、时常陷入空白呆滞的浑噩感,也随着突破而减轻了许多。思绪像是被擦拭过的玻璃,变得清晰了一些,虽然记忆依旧混乱如同被打碎的万花筒,但至少不会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陷入长时间的、对外界毫无反应的空白状态。他对这具名为“张启”的躯壳的掌控力,回来了大半,不再有那么强烈的“隔阂”与“异物感”。
这一切的变化,泥道士都冷静地看在眼里。他依旧没有过多的表示,没有赞许,没有鼓励,只是在一次二狗颇为轻松地将一大捆以往需要分两次才能搬动的柴火稳稳搬进厨房时,那平静得如同深潭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恢复成那副万物不萦于心的模样。
然而,福兮祸所伏。力量的提升,魂魄的进一步凝练,并未能如期待中那般驱散萦绕在他身边的恐怖迷雾,反而像是给他戴上了一副功能强大却无法摘下的“灵视眼镜”,将他投入了一个更深邃、更加光怪陆离、也更加令人不安的漩涡之中。
神识恍惚,异象频生。
踏入第二层,他的灵觉感知能力发生了质的飞跃,变得异常敏锐,感知的范围、精细度和清晰度都远超从前。但这带来的,并非全是洞察先机的优势,更多的是持续不断的精神干扰和更深层次的恐惧。
白日的浑噩感虽然减轻,却并未完全消失,而是转化成了另一种形式——一种在高度敏感状态下的、持续性的精神恍惚与信息过载。他常常会突然陷入一种“出神”的状态,视线失去焦点,眼前现实的景物与一些模糊的能量光影重叠在一起。耳朵里更是充斥着各种被放大了数十倍、细微到极致的声音:远处山风的呜咽不再仅仅是风声,仿佛变成了某种蕴含着情绪的低语,时而哀怨,时而愤怒;草丛里虫豸的爬行声、啃噬叶片的沙沙声清晰可闻,甚至能“听”到泥土中水分渗透、根系吸收养分的汩汩声,以及……一些原本绝对听不见的、来自更遥远空间或更“深层”世界维度的、混乱而无意义的杂音。
这些杂音如同无数人在他耳边用听不懂的语言疯狂地窃窃私语,又像是无数台老式收音机在同时调频,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白噪音,持续不断地、无孔不入地干扰着他的心神,让他难以集中精神进行长时间的思考,甚至在与泥道士简单的交流中,都会偶尔因为被某个突然“响起”的尖锐杂音干扰而失神。
而这,仅仅是他踏入新境界后所面临的、最微不足道的挑战。
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和深深不安的是,随着灵觉的本质性提升,他开始清晰地“看”到一些以往只是模糊感觉到、或者干脆无法感知的“东西”。这个世界,在他眼中,露出了它隐藏在水面之下的、狰狞的一角。
道观,这个他一度视为唯一庇护所、最后净土的地方,在他突破后的“灵视”中,渐渐显露出了不同寻常、甚至有些诡异的一面。
他可以看到,在泥道士每日雷打不动地进行诵经时,那尊粗糙丑陋、毫不起眼的泥塑表面,会散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规律明灭的土黄色光晕。那光晕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沉静、厚重、仿佛与脚下整座土山、乃至更深处的大地脉动连为一体的古老气息。它似乎在吸收、转化着泥道士那蕴含着特殊韵律的诵念声波,或者……是在与某种冥冥之中存在的、浩瀚而沉眠的力量进行着隐秘的共鸣?当泥道士停止诵经,那光晕便会缓缓收敛,如同潮水退去,重新隐没融入泥塑那不起眼的土胚之中,恢复死寂。这尊泥塑,绝非凡物!它绝非泥道士口中那般,仅仅是个精神寄托的象征!
他还看到,道观那破败的、看似毫无防护的院墙和周围的地面上,偶尔会浮现出一些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扭曲蠕动的黑色或灰白色影子。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又像是水中扩散的墨滴,在明亮的阳光下几乎完全隐形,但在阴天、黄昏或者夜晚,则会稍微清晰一些。它们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在道观的范围之外,如同被玻璃挡住的飞蛾,只能徒劳地、永无止境地在边界之外徘徊、蠕动,散发出各种负面情绪的波动。二狗惊恐地认出,其中一些影子的轮廓,与他噩梦中的某些片段、甚至与纠缠他的孟红和枯井水鬼的气息,有着隐隐的相似之处!这些“东西”,似乎一直就在那里,如同栖息在阴影中的虱虫,只是他以前灵觉不够,无法清晰地感知。而现在,它们无所遁形,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所谓的“安全”,不过是相对而言。
夜晚的变化则更加惊人,也更加直接地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
噩梦依旧存在,但不再仅仅是封闭在脑海中的幻象。有时,在他半梦半醒、意识处于清醒与沉睡的模糊边界之际,他会清晰地“看到”有模糊的、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黑影,如同实质般站在他的床边,静静地、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那无形的目光如同冰锥,刺痛他的皮肤。有时,是那只来自枯井的、浮肿惨白、指甲缝里塞满黑色淤泥的鬼手,带着湿漉漉的寒意,缓缓地从床底阴影中伸出,悄无声息地抓向他露在被子外面的脚踝,那冰冷的触感几乎与真实无异。有时,则是孟红那带着暗红血光的残影,不再仅仅出现在角落,而是直接悬浮在他的床榻上方,无声地、悲切地或怨毒地啜泣着,那血光如同滴落的蜡烛,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起初,每一次遇到这种“异象”,他都会被吓得心脏骤停,瞬间彻底清醒,浑身被冷汗浸透,蜷缩在床角瑟瑟发抖,直到天色微明才敢稍稍合眼。但很快,在经历了数次之后,他发现,这些清晰无比的“异象”大多似乎只是某种极其强烈的怨念残留、精神投影,或者是那些存在跨越界限投送过来的“影像”,并非完全的实体,也无法在道观范围内(或者说在泥道士和那泥塑的无形影响下)直接对他造成物理性的伤害。它们如同逼真的全息投影,看得见,甚至能感受到它们散发出的冰冷和怨毒,却暂时还无法真正地触碰到他,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然而,这种“看得见”本身就是一种巨大而残酷的精神折磨。他知道它们在那里,时时刻刻,无处不在,如同悬挂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会真正落下。这种持续的、近距离的、无比清晰的恐怖展示,远比单纯封闭在脑海中的噩梦,更加真实,也更加消磨人的意志力,让他几乎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边界。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他甚至开始能模糊地“感应”到那些纠缠他的存在所散发出的、更加具体的“情绪”碎片和执念信息。这种感应并非清晰的语言,而是一种直接的精神层面的信息流淌。
从孟红那血色的残影中,他感受到的是滔天的、如同岩浆般灼热的怨恨,是被最信任之人背叛时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是一种对于生命被无情剥夺的强烈不甘,以及……一丝隐藏在极致怨恨背后、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对于过往某些温暖片段(或许是与张启的甜蜜往昔?)的破碎留恋。
从那只枯井水鬼的方向,他感受到的则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混乱无序的怨毒,夹杂着溺毙时那极致的窒息与绝望感,沉沦于冰冷黑暗中的永恒孤独感,以及一种被漫长时光和痛苦折磨所催生出的、彻底的、毫无理性的癫狂。它似乎没有太多复杂的因果逻辑,只剩下最本能的憎恨与对“生者”的渴望。
而从道观外那些游荡的、更加淡薄的影子中,他感受到的则是各种各样零碎的负面情绪:迷茫、贪婪、饥饿、嫉妒、对于阳世的留恋……它们像是无根的浮萍,被本能的欲望驱使着。
这些外来的、强烈的情绪碎片和信息流,如同无形的病毒和精神污染,不断试图侵入他的心神,与他自身的恐惧、迷茫以及对父母的执念混合、发酵,使得他的内心世界也变得一片混乱嘈杂,如同一个喧闹的疯人院。他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和意志,才能勉强在脑海中构筑起防线,死死守住“求生见亲”这一最核心、最纯粹的念想,不被这些纷至沓来的杂念和负面情绪吞噬、同化。
一次,在深夜修炼时,他尝试着将突破后更加磅礴精纯的星辰之力,与那经过千锤百炼、已近乎本能的“求生见亲”心念紧密结合,试图形成更加强大的守护力量。当他全力运转功法,将精神高度集中时,周身的星辰清光骤然炽盛,光芒流转,竟隐隐在他身后虚空之中,凝聚成一个极其模糊、轮廓不清、但确实存在的、散发着微光的虚影!那虚影并非他本人的样貌,也非任何已知的神只或鬼怪形象,它更像是一种由纯粹意念和星辰之力构成的、未完成的、带有某种神圣与威严气息的“法相”雏形,其形态似乎在不断细微地变化,试图稳定下来。
就在这模糊虚影出现的刹那,二狗清晰地“听”到了来自不同方向的、充满了惊惧、愤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精神尖啸!角落里的孟红残影剧烈地扭曲、波动,仿佛受到了某种克制;枯井水鬼的投影则发出一无声却震荡灵魂的咆哮,充满了被挑衅的暴怒;连道观外那些游荡的、似乎没有太多意识的黑影,都如同被开水烫到一般,躁动不安地向后飘退了一段距离,散发出畏惧的波动!
它们……在害怕?害怕这由他心念和星辰之力凝聚出来的、尚未成型的“东西”?
这个发现让二狗心中剧震,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终于看到了一线微弱的、属于自己的曙光!泥道士和萍娘娘反复强调的“心神之力”、“意念如刀”,似乎真的触及到了某种核心的本质,拥有着克制这些邪祟存在的根本力量!
然而,维持这种初步凝聚的“法相”雏形,极其消耗心神和体内新生的星辰之力。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就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灵魂被抽空般的虚弱感,身后的虚影如同泡影般瞬间溃散,化为点点流光消失。他整个人虚脱般地瘫倒在地,头痛欲裂,经脉中传来空荡荡的刺痛感,比修炼之前还要疲惫。
路还很长,力量还远远不够。这刚刚窥见的一丝希望之光,是如此微弱,维持它所需的代价又是如此巨大。
辰星二耀,带来了体魄的初步强健与力量的提升,却也如同打开了一扇禁忌的大门,让他不得不直面一个更加“真实”、也更加恐怖的世界。神识的恍惚与层出不穷、清晰无比的异象,让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那些只是噩梦或幻觉。他仿佛一个刚刚学会在水中换气的人,却被突然抛入了遍布暗流、漩涡和无数掠食者的深海,看得越清,感知得越明,心中的寒意与危机感就越发深重刺骨。
他站在道观那看似安全的院子里,感受着体内流淌的、比以往强大不少、带着冰凉与生机的新生力量,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了破败的院墙,投向那被无数诡异目光窥视、被层层叠叠阴影笼罩的、未知的黑暗深处。体魄虽健,前路却更加迷茫而凶险,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之上的钢丝。这刚刚获得的力量,究竟是助他破开迷雾、斩断枷锁的利刃,还是……因为过早地窥见了不该窥见的事物,而将他更快、更直接地推向那最终、最彻底的毁灭结局的催化剂?他不知道,答案隐藏在前方更加浓重的、仿佛有生命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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