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惊涛骇浪》· 第10章 潜龙出渊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着雁门关，万籁俱寂，只有寒风刮过屋檐，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凌云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他的伤依旧很重，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钝痛，但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压抑的火焰和孤注一掷的决心。
孙老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放在桌上。里面是一套浆洗得发硬、几乎闻不到气味的黑色夜行衣，一把保养精良、弩臂紧绷的军用强弩和二十支淬了暗光的弩箭，几块硬得能硌掉牙的肉脯和面饼，还有几个熟悉的瓷瓶——金疮药和解毒丹。
“东城门值守的赵老三，是自己人。寅时三刻（凌晨四点）换防，有半柱香的空隙。”孙老的声音低沉沙哑，混浊的眼睛看着凌云，“只能送你出城。之后的路，靠你自己了。”
“足够了。”凌云的声音平静无波。他拿起夜行衣，开始更换。动作因伤口的牵扯而有些僵硬缓慢，但异常坚定。冰冷的布料贴在皮肤上，带来一丝凛冽的清醒。
孙老默默地看着他，半晌，才缓缓道：“黑风峡是龙潭虎穴，守军是崔振海的心腹死士，带队的是他麾下以悍勇狡诈着称的‘秃鹫’李莽。此人疑心极重，手段毒辣，你……”
“我知道。”凌云打断他，系紧最后一根绑带，将强弩背在身后，短刃插入靴筒，干粮和药瓶塞入怀中。他拿起那半块云纹玉佩，在指尖摩挲了一下，贴身藏好。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枚冰冷的玄铁令牌上。
他拿起令牌，递给孙老。
孙老一愣：“这是……”
“如果我回不来，”凌云看着孙老，眼神深邃，“把它交给沈大人。告诉他，凌云……尽力了。”
孙老接过令牌，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混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保重。”
凌云不再多言，拉上蒙面巾，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眼睛。他对孙老点了点头，身形一矮，如同融入阴影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出后窗，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雁门关的城墙在黑暗中如同匍匐的巨兽，巍峨而森严。凌云沿着孙老提供的隐秘路线，在房屋的阴影和废弃的巷道中快速穿行，避开巡逻的火把和更夫的梆子声。他对这座关城了如指掌，此刻更是将潜行的本能发挥到了极致。
东城门楼的黑影越来越近。凌云伏在一处残破的屋檐下，如同蛰伏的猎豹，锐利的目光扫过城头。火把的光晕下，可以看到值守兵卒来回走动的身影。寅时三刻将至，人最疲惫的时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寒风刺骨，伤口在冰冷的空气中隐隐作痛。凌云的心跳平稳而缓慢，将所有杂念排除，只剩下唯一的目标——出关。
终于，城头上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交接的低语声。换防的时间到了！
就是现在！
凌云如同离弦之箭，从阴影中猛地窜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他沿着城墙根下一段早已勘测好的、因年久失修而形成的视觉死角，疾奔至城墙脚下，身体紧贴冰冷的墙砖。
上方传来换防兵卒的哈欠和抱怨声，没有人注意到下方如同壁虎般贴墙而立的黑影。
凌云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套带有飞爪的钩索——这是北镇抚司夜不收的标准装备之一。他看准垛口的一个阴影死角，手腕猛地一抖！
“嗖——”飞爪带着极轻微的破空声，精准地扣住了垛口内侧的边缘。
凌云试了试力道，随即双手交替，足尖在粗糙的城墙上借力，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向上急速攀升！动作干净利落，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几个呼吸间，他已翻上垛口，无声无息地落入城头箭楼的阴影之中。两名刚刚接岗、还带着睡意的兵卒正背对着他，搓着手低声交谈。
凌云屏住呼吸，如同鬼魅般从他们身后掠过，沿着马道快速下行，来到城门洞附近。巨大的城门紧闭着，旁边开着一道供单人通行的小侧门。一个穿着老旧号服的老兵正靠在门边打盹，正是孙老提到的“自己人”赵老三。
听到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赵老三猛地惊醒，看到一身黑衣、只露出双眼的凌云，眼中闪过一丝紧张，但很快镇定下来。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对凌云使了个眼色，然后故意大声咳嗽了几下，伸着懒腰走向城门洞的另一侧，吸引着远处其他守卒的注意。
凌云心领神会，身形一闪，如同青烟般钻出了那道侧门！
关外冰冷凛冽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带着一股荒原特有的苍茫和自由的气息。身后，是雁门关巨大的、如同蛰伏巨兽般的黑色轮廓。身前，是无边无际的、沉浸在黎明前最深黑暗中的旷野。
他出来了！
没有丝毫停留，凌云发力狂奔，冲向不远处一片可以提供掩护的枯木林。直到身体完全被黑暗和树木的阴影吞噬，他才停下脚步，靠在一棵枯树上，剧烈地喘息着，肋下的伤口因这番剧烈运动而阵阵抽痛。
他回头望了一眼雁门关雄浑的轮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里有他的仇恨，他的冤屈，他未完成的使命，也有……将他推向这条绝路的无形之手。
没有时间感慨。他辨认了一下方向，黑风峡在沧澜江上游，位于雁门关西北方向。他必须在天亮前，尽可能远离关口，找到藏身之处。
展开身形，凌云如同孤独的野狼，义无反顾地扎进了关外茫茫的黑暗之中。他的脚步踏过枯草和冻土，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寒风吹动他黑色的衣角，却吹不灭他眼中那簇复仇与求生的火焰。
前路艰险，九死一生。但他别无选择。
潜龙已出渊，唯有搏击风浪，直至粉身碎骨，或……血染长天！
天边，渐渐泛起一丝鱼肚白。黎明将至。
而黑风峡的杀局，正等待着他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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