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瑟说:“他请我吃饭。”
那一声轻描淡写风轻云淡,几乎听不出来任何的感情色彩,就像是在路边碰见熟人,随口问一句“吃了吗”那样正常。
但是他话音刚落,王莺莺的眼神就立刻变了。孙朋只觉得那眼神像钢针似的扎在自己身上,弄得他浑身都凉飕飕的。不过好在这只是刹那间的事儿,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王莺莺就收回了目光,微笑着对容瑟说:“容瑟刚出院,这么晚了应该好好休息,怎么能够随便跑过来……你来了心意就到了,我找个人送你回去——啊不,现在都已经三点多了,现在折腾回去不知道得几点了,我还是开个病房给你睡得了。”
说着王莺莺扭过头去:“小贾!去跟副院长打声招呼,我有个朋友最近刚出院身体弱,晚上最是熬不得,叫他开个单人病房出来。”
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男人闻言哎了一声,转身匆匆走了。
容瑟说这:“我真不想再睡病房了……”但他说着说着就打了个哈欠,即便用手指头捂着,眼里却也带着掩盖不住的疲惫。
“将就一晚上吧,刚出院就是要小心点,再说人最熬不得夜,不是说了吗?一夜吃头猪,不如一觉呼。”
王莺莺说话非常温和,但也很坚决,容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人多争执,搓了搓眼睛醒醒神,问:“王玉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直处在尴尬状态的孙鹏也一下子皱起眉,认真起来。
“哦,这个,刚才跟警察谈过了。老王今晚叫了个伴儿去春意园玩,结果下车还没走进公寓的时候,那伴儿被人从身后打晕在地上,老王也被打晕然后砍掉了右胳膊。”王莹莹吸了口气,说:“被发现是半夜十二点多,一个深夜回家的邻居被吓的魂飞魄散,当时就打电话报了警,当时那条右胳膊就掉在身体边儿上,血流了一地,幸亏发现的早,还没有因为失血过多而一命呜呼。”
容瑟问:“有什么线索吗?”
“难说,春意园门口是没有监控录像的,这还是上次老王带人去……去玩,然后就让人把公寓门口的监控录像给撤了”
说到“去玩”的时候,王莺莺顿了一下,好像临时硬生生吞下了什么话,容瑟微微的疑惑了:“玩什么?”
孙朋大力的咳嗽了两下,连王莺莺都尴尬不已地别开了目光,“也……也没有什么,一般聚会而已。”
王玉那种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主儿,一般聚会玩的什么自然不必多说,孙朋作为一个有洁癖的医生,平时自然是不大去的,而王莺莺作为一个对那方面没有特别需求的大小姐,平时也是不大往那边凑的,但是偏偏事有凑巧,王玉让人把春意园门口监控录像撤掉的那天,他们几个都在。
气氛一时间小小的尴尬了一下。
容瑟好像对这种尴尬浑然不觉,也没有对这帮太子党的糜烂往事深究,只平静的问:“手还能接上吗?”
“有点危险,毕竟砍下来的时间太长了,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
“……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容瑟慢慢地重复着,低声笑了起来:“这说明他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命不该绝,虽然掉了一只胳膊,可还留着一条命呢。”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在笑着,可是语气却非常冷漠,完全不像是一个三更半夜来赶来看望的朋友。孙朋不禁看了他一眼。
“你们先聊着”容瑟理了理衣襟,波澜不惊的道:“我先去趟洗手间。”
王莺莺微笑着点点头,目送容瑟穿越人群往洗手间去。
孙朋“唉”的一声扶住额头,头疼无比的感叹;‘幸亏今天不用我上手术,我一整天都没睡过了,真是头痛的要命……你说老王这是怎么回事,被人寻仇?哪里有寻仇的不要命,只要一条胳膊的?’
“说不定那个寻仇的认为这仇还不至于要一条命来偿还。”王莺莺收回目光,与其淡淡的到:“说不定人家认为,王玉不是戚星星,没有帮忙掩盖打死农民工小孩的真相,所以罪不至死。”
孙朋一惊:“怎么跟戚星星扯上关系了?”
“戚星星怎么死的你知道吧?”一刀毙命,干净利落,整个颈椎骨都差点被砍断。你知道王玉的右臂被砍下来什么样吗?切面平整光滑,断面呈完整连续的弧形,连点碎骨渣都没有。刀口从右肩胛骨突入,割断骨骼血管和肌肉,最后从腋下突出,直截了当的把整个右臂分离出来。甚至当刀刃从腋下刺出的时候,都没有触碰到老王刀口以外的任何一点皮肤。
孙朋顿了顿:“一刀,仅仅只是一刀而已,老王的全身上下除了这个刀口找不到第二处新伤,甚至连一点刮擦都没有!”
一般来说被刻意砍伤的人身上都不可能只有一条疤,因为人体毕竟不是猪肉,不论是多心狠手辣的人,下刀前都要迟疑,下刀后又可能因为杀红了眼而多补几刀稍微浅点的。
就算在打群架中被误伤一刀,那刀刃从进去到出来也会留下两道伤,进去的那个浅,出来的那道深。因为通常情况下砍人都是轻刀进重刀出,自则正好相反,法医分辨自和他杀的时候就看这一点区别。
然而不论是戚星星还是王玉,他们身上的伤口都是极其完整平滑的,形成一条整齐水平的疤痕,这就说明对方在砍人的时候用力很均匀,非常冷静甚至下手极度利索。
这不是一般人能制造出的刀伤,甚至一些专业人士都难以做到。
“一刀毙了戚星星,又一口气砍掉了王玉的右臂。”王莺莺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这两件事肯定是一个人干的。”
孙朋倒吸了口凉气,突然从骨髓里泛出了一股寒意。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小贾走了过来,毕恭毕敬对着王莺莺欠了欠身:“王总,病房开好了,贵宾区一号。”
“行,麻烦你了。”王莺莺抬脚刚要走,就想到了什么,突然顿住脚阴着脸:“对了老孙,你跟容瑟到底在哪吃饭呢吃到凌晨三点?”
孙朋一下子急了:“你想哪去了!我是请容瑟吃了顿饭,一不留神喝多了,然后我把他送回家照顾了一下,就这么简单点事儿而已!操!你要是这么添油加醋和时大少一说,我他娘的就完了!
王莺莺看着孙朋,就这么一动不动盯着他瞧,目光说不上来是什么意思,看的孙朋心里一阵发毛:“喂,你……”
“好好干!”王莺莺突然一抽手拍在孙朋肩膀上冷笑:“你要是能把容瑟从时闲那撬走,我一定厚厚封你一包谢礼!”
孙朋愣了一下,身后王莺莺大步流星走了。
“……喂,你上哪去?”
王莺莺一挥手,头也不抬,声音已经离远了:“有个事情找一下容瑟!……”
王莺莺推开洗手间门的时候,容瑟正背对着他洗手。
容瑟洗手很仔细,要每个指头都打一遍泡沫,翻来覆去地抹平,然后把指甲和指根都细细搓上一遍,直到泡沫覆了满手,才打开温水一点点地洗净。这温水翻来覆去冲了几次,冲了手心又冲手背,足足开了半分钟之久。
王莺莺就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盯着他看了半分钟,连目光都没稍微错开一瞬,直到容瑟头也不回地问:“你在看什么?”
王莹莹一顿,收回目光:“我看你好像有点累了,正好病房开好了,我带你过去?”
容瑟关上水龙头,不咸不淡的道:“王总真是忙,为了一个并不相熟的朋友大半夜跑来医院亲自操持,有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熟人亲自忙碌开放休息,这要是不认识您的人见了,还得以为您是个专门跑腿管闲事的呢。”
他一开口王莺莺就开始笑,说到最后一句他的笑意更加深了:“我怎么才发现……容瑟你嘴皮子功夫挺厉害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区区一个王玉当然不值得我大晚上奔波,我来是因为,我想知道谁是下一个。”
容瑟没有回头,背影却仿佛僵了一下。那只是刹那间的事儿,紧接着他就漫不经心地反问:“什么下一个?”
“第一个是戚星星,第二个是王玉,下一个会是谁?”
容瑟没有回头,他能听见王莺莺一步步走上前来,一直走到他身后才停下脚步,声音再响起时已经接近贴在他耳边了。
“——容瑟,你认为呢?”
明明是这样意味不明的问话,王莺莺的声音却还带着笑意,听着比平时更和缓,更……温和。
容瑟闭上眼睛,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抵触和厌烦:“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又不是凶手,问我干什么?”
他连掩饰都不屑的态度如同尖针一般刺人,王莺莺顿了一下,缓缓后退半步,目光越过容瑟的肩膀,从镜子里看着他的眼睛,声音里带着叹息的意味:“……是,谁是下一个只有凶手才知道,不过我只是有点为凶手担心,因为众所周知王玉是时大监理前下属的铁哥们儿,前两年那个下属醉酒打死了两条命,王玉还在法庭上帮他作伪证,最后才让他脱罪。俗话说打着肉连着皮儿,这次他平白被砍了一条胳膊,时闲甚至整个主星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容瑟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的道:“这又关王总什么事了,白替别人操心。”
王莺莺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操心我愿意操心的事!”
她这话说的实在是太过斩钉截铁,甚至跟他平时温和圆滑的处事态度都截然不同,以至于容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洗手间刹那间陷入一片完全的寂静中。
门外走廊上隐隐传来警察纷乱的脚步和医生护士们大声说话的声音,听着是手术室的门开了,那纷乱的声音响在沉默的洗手间里格外明显。
容瑟转过身来,脸上神情已经恢复如常:“看来手术结束了,王总不去看看情况?”
“……贵宾区一号房间,我先带你过去吧,天就要亮了。”
王莺莺微笑起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边走”
“……”容瑟牙根很难察觉地紧了一紧,擦肩而过的时候定定看了王莺莺一眼,然而王莺莺脸上带着笑,迎着容瑟的目光,表情半点不变。
穿过一片忙乱的急诊走廊,他们两个人进了电梯往前走,直到上了贵宾区才渐渐听不到人声。
一路上容瑟面无表情,王莺莺怡然自得,没有人开口说话,半个字的交谈都没有。直到站定在贵宾区一号的门前,王莺莺才猛的响起来什么似的“哦”了一声:“容瑟,听说你今晚喝多了,要不要叫碗汤上来醒醒酒再睡?”
“……不要了,谢谢。”
“我帮你叫吧。酒没醒过来,小心明天早上起来头疼。”
“不!我想睡了,谢谢!”
王莺莺笑了一下,低声叹息:“容瑟,你那天在酒店玩牌的时候跟戚二也挺客气的,时闲生日那天跟王玉也有说有笑,怎么唯独见了我就没个好脸色呢?”
容瑟不自觉的咬紧了牙根,一言不发。
“不过说来也巧,你给谁个好脸色,谁紧接着就遭人寻仇了。”王莺莺扶着额头失笑:“这样说起来,我还算是比较幸运的那一个。”
容瑟冷冷道:“你不甘心的话我也不介意给你个好脸色看,只要你不怕也被人砍掉一只手!”
“……我不怕。”
王莺莺笑起来,说:“我愿意。”
容瑟的回答是一步踏进房间,随即用力摔上门。
砰的一声重响在走廊里久久回荡,王莺莺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摇头笑了一会,才转身慢慢离开了。
王玉最终没有丢命,掉损失了一条胳膊。
果然如同王莺莺所料,在王玉出事的第二天,戚二就赶到医院,中途还勃然大怒,把做手术的医生挨个骂了一顿。为此很多医生来找孙朋抱怨:“被砍胳膊后半个小时才来医院,我们把人救活就不错了,你竟然还妄想把砍掉的胳膊接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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