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货大楼。
建于前苏联专家援建时期，是这个时代京城最耀眼的明珠，无数人心中的购物圣地。
厚重的灰色砖石墙体，配上独一份的巨大玻璃橱窗，自成风景。
橱窗里，塑料模特穿着最新款的确良衬衫和工装裤，姿势僵硬而骄傲，脖子上还系着一条鲜艳的红领巾。
顾野和沈惊鸿一靠近，便一头扎进了汹涌的人潮。
空气中，雪花膏的甜香、新布料的浆味、汗臭，还有孩子吃到点心后的尖叫，混杂成一片沸腾的浊浪。
“同志！让让！”
“哎哟喂！谁踩我脚了！”
顾野像一艘破冰船，用他壮硕的身板，硬生生在人群里挤开一条道。
他一只手铁壁般护着沈惊鸿，另一只手高高举着，防止被人流冲散。
“媳妇儿，跟紧了！别跟爷们儿走丢了！”他扯着嗓子喊。
沈惊鸿被他护在身后，隔绝了大部分的推搡。
她微微蹙眉。
不是因为拥挤，而是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喧嚣，让她有种奇异的割裂感。
一边是杀机四伏的权力游戏，人头都能当拍品。
一边却是为了几尺布票、一双回力鞋而挤得满头大汗的普通人。
她的视线快速扫过一张张或焦急、或兴奋的脸。
她很清楚，在这些面孔之中，至少有三四双眼睛，并不属于来购物的普通人。
那些视线，像蛆虫，牢牢粘在自己和顾野身上。
有早点铺跟出来的那条尾巴。
有拐进胡同时假装修自行车的盯梢人。
甚至有个穿干部服的中年男人，明明在一楼看手表，余光却一直透过人群缝隙，锁定着他们。
“顾野。”
沈惊鸿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顾野耳朵里。
“鱼，比想象的要多。”
顾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笑声在嘈杂中带着莫名的匪气。
“多好啊！多才热闹！”
“鱼多了，才好知道哪条是杂鱼，哪条是藏在后头的大王八！”
话音刚落，他脚下一顿。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举着糖葫芦，被人群挤倒，正好摔在顾野脚边。
“哇”的一声，哭得惊天动地。
他娘在人群外急得够不着。
“宝儿！我的宝儿！”
顾野眉头一拧，俯身去扶。
就在他弯腰的瞬间，身后一个穿破旧棉袄的男人，拎着个布袋子，像是被猛地推了一把，直直撞向顾野的后背！
那布袋子的角，正对着顾野的后腰肾脏！
袋子里，是硬物！
这一下要是撞实了，普通人半条命就没了！
电光石火间，沈惊鸿清冷的声音穿透嘈杂。
“小心！”
顾野扶小男孩的动作不停，左脚却以一个肉眼难辨的速度向后一踩！
稳、准、狠！
“哎哟！”
那个撞过来的男人发出一声不似人腔的惨叫，整个人像被火车头撞中，向后倒飞出去，一屁股砸在地上，抱着脚踝抽搐。
他手里的布袋子摔开，滚出两块沉甸甸的砖头。
顾野像没事人一样，单手把哭着的小男孩拎起来，稳稳送回他娘怀里。
“大姐，看好孩子。”
那女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整个过程快到无人看清，只以为是一场普通的拥挤碰撞。
顾野这才慢悠悠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龇牙咧嘴的男人。
“哥们儿。”
他咧嘴一笑，笑意却冰冷刺骨。
“走路不长眼啊？”
那男人脸色煞白，疼得说不出话。
他只是琉璃厂那帮老家伙派来试探的，哪知道对方反应这么快，下手这么黑！
顾野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脸，力道不轻。
“下次出门，记得把口袋里的玩意儿掏干净。”
“揣着两块板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盖房子呢。”
他捡起一块砖头，在手里掂了掂。
然后，“啪”！
一声闷响！
在男人惊恐的注视下，坚硬的红砖在他掌心被生生捏成了两半！
碎石和粉尘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
男人的瞳孔，缩成了一个点！
周围几个假装购物的暗哨，看到这一幕，个个脸色骤变，下意识后退。
“滚。”
顾野吐出一个字，像吐出一口痰。
那男人连滚带爬，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人流中。
顾野站起身，吹了声口哨，好像只是掸了掸灰。
他回到沈惊鸿身边，邀功似的挺了挺胸膛。
“媳妇儿，你看，苍蝇拍死一只，剩下的就老实了。”
沈惊鸿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刚才那一瞬间，她感觉到的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这个男人，永远会像一座山一样挡在她前面。
她忽然伸出手，主动牵住了顾野那只刚刚捏碎了砖头的大手。
他的手掌宽大、粗糙，布满老茧，却温暖得惊人。
“走吧。”
她的声音软了一分。
“不是要给我买新衣服吗？”
顾野一愣，随即心里乐开了花。
他反手握紧她的小手，大步流星地朝着二楼女装部走去。
“走！必须买！”
“今天不把这儿最好看的衣服给你包圆了，爷们儿跟你姓！”
二楼女装和布料区。
一个烫着卷发、嘴边有痣的售货员大姐，斜眼打量他们，眼神在沈惊鸿那件羊绒大衣上停留了很久。
顾野把沈惊鸿往身前一推，下巴一扬，财大气粗。
“把你们这儿最贵、最时髦、颜色最亮堂的衣裳，都拿出来！”
“让我媳妇儿试试！”
售货员大姐撇撇嘴，懒洋洋地指了指挂在玻璃柜台后，单独用衣架撑起来的一件红色连衣裙。
那是一条正红色的裙子，白色小翻领，收腰设计，裙摆很大。
在这蓝、灰、黑为主色调的年代，这抹红色，像一团火焰。
“那件，拿出来。”
售货员大姐笑了，带着嘲弄。
“同志，你可真有眼光。那是‘东方红’系列，出口转内销的货，三十五块钱，十五尺布票，再加一张工业券。”
她抱着胳膊，准备看笑话。
谁知，顾野眼睛都没眨。
他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布包，在柜台上一摊。
一沓崭新的大团结，混着厚厚一叠全国粮票、布票、工业券……
售货员大姐的眼都直了。
“开票。”顾野言简意赅。
“我媳妇儿穿什么都好看。”顾野说得理所当然，“试什么试，包起来！”
沈惊鸿却拉了拉他的衣角。
“我想试试。”
她看着那条红色的裙子，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她已经很久，没有穿过这么鲜亮的颜色了。
“听我媳妇儿的，拿出来，试！”顾野立马改口。
售货员不敢怠慢，连忙戴上白手套取下裙子。
沈惊鸿拿着裙子走进了用布帘子隔出的简易试衣间。
顾野靠在柜台边等着，点上一根烟，眼神却透过烟雾，冷冷扫向不远处一个看毛线的中年妇女。
那个妇女，从他们上楼就一直跟着。
手里的毛线团，都快被她攥出水了。
顾野吐出一个烟圈，心里冷笑。
光天化日动手不行，就想玩点别的花样。
比如，趁着他媳妇儿换衣服的时候……
就在这时，试衣间的布帘子，被人从外面猛地拉开一道缝！
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探头就要往里看，嘴里发出猥琐的笑声。
“哟，换衣服呢？让哥几个也开开眼……”
旁边立刻围上两三个流氓，起哄吹口哨。
楼层瞬间乱成一团！
然而，没等那男人的脏话喊完，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已从后面死死掐住了他的后颈！
顾野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脸上的痞笑荡然无存，只剩一片森然的煞气。
“你看什么呢？”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男人浑身一僵，没反应过来，就被顾野单手提了起来，像拎一只小鸡！
“砰！”
一声巨响！
顾野抓着他的脑袋，狠狠地朝着旁边的玻璃柜台砸了下去！
“哗啦！”
厚实的玻璃柜台，应声碎裂！
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
鲜血，顺着男人的额头，流了下来。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吓得不敢出声。
那几个起哄的小流氓，更是腿都软了。
顾野松开手，任由那个昏死过去的男人软倒在地。
他缓缓转身，那双浸着寒意的眼，扫过全场。
最后，定格在那个假装卖毛线的中年妇女身上。
“是你。”
他慢慢走向她。
“是你们安排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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