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卢方舟带着徐平宁策马至龙门关堡下。
这座千户所卫城的规模比卢家庄堡大上一圈。
周长二里有余的堡墙夯土为基、青砖包砌，虽历经风雨，仍透着边关要塞的威严。
堡上的宋总旗看见卢方舟，立刻堆起笑来。
前两天罗火来报捷的时候，还是他接待的。
他当然认得，这位近日可是风头无两百户大人。
知道对方这次肯定要升官，说不定以后会是自己的上司。
哪敢怠慢，他忙不迭迎上来，又是拍马示好，又是嘘寒问暖。
好不容易摆脱这个热情的总旗，卢方舟骑着马在堡内慢行。
他目光扫过堡内街巷，脑中闪过这个千户所资料。
龙门关堡就是后世的河北省赤城县龙关镇。
是通往塞外的重要关隘，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此刻的龙门关堡在册的军户应该有八九百户，但实际的户数还剩多少就不知道了。
一边向防守官的官厅行去，一边打量着四周。
街道两侧虽有钟楼、衙署、军械库等公署建筑，却难掩衰败。
街上到处堆着的垃圾，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味道。
龙门关堡内大街上的店铺明显比卢家庄要多，行人也不少。
但这些人和自己前几天在卢家庄堡看到的一样。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浑浊的眼中难见半分生气。
活脱脱一副明末卫所的众生相。
到了官厅门口，一名小旗领着两名士兵值守门前。
卢方舟翻身下马，上前报了官衔名讳，言明求见防守官大人。
那小旗听闻“卢方舟”三字，眼底闪过好奇，态度立刻热络起来。
忙不迭差遣手下入内禀报，自己则凑上来攀谈套近乎。
不多时，胡老二大步流星赶到门口，望见卢方舟便朗声大笑：
“卢兄弟，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这胡老二是段存志亲兵队长，同为百户衔，年约二十八九。
此刻为表示对卢方舟的亲善，所以用“兄弟”相称。
看到胡老二，卢方舟也是很客气。
寒暄一阵，就和胡老二边聊边往官厅里面走去。
途中，卢方舟不动声色将一锭十两元宝塞进胡老二掌心。
胡老二掂了掂分量，知是十两的元宝，笑容登时添了几分真诚。
今日卢方舟未带罗火等亲兵，。
青壮训练离不开人督促，只带了徐平宁一人。
这是徐平宁头回踏入千户官厅。
他捧着卢方舟给段存志准备的礼物，紧张得目不斜视，半步不离紧随其后。
段存志早已候在议事厅门口。
见卢方舟到来，远远便张开双臂，执手相迎，热情万分地带入厅内。
卢方舟挺不习惯被一个男人拉住，只好不动声色的抽出手来。
宾主坐定，他示意徐平宁呈上礼物。
这些礼物不是购买的，是从鞑子战利品中挑出的绸缎等物。
段存志扫一眼便知价值不下五十两，笑意更深：
“让俊彦贤弟破费了。”
他大致猜到礼物来历。
卢方舟报捷那日。
除了明面上的战马、盔甲、兵器，怕还藏着不少缴获的财物。
在明末，军纪已经败坏。
缴获财物这种事情，基本是默认谁有本事缴获，就归属谁这一不成文规定。
他自是不会多问。
卢方舟接着说起刘御史前日夜间至卢家庄堡，核验首级后带走，承诺即刻向朝廷报功一事。
又特意提及，向刘御史汇报战况时，已言明此战乃段防守官居中指挥，自己不过奉命冲杀。
听他这么一说，段存志更满意了，圆圆的脸上笑得像是一个满是褶子的大肉包。
其实，那日他与龙门卫城守备巴永康已通好气。
此次的功劳是“是守备大人运筹帷幄，自己居中指挥、卢方舟英勇拼杀获得的”上报。
如今当事人亲自佐证，这功劳簿上的字便更板上钉钉了。
他从前只当卢方舟是个纨绔，此刻方知小觑了这年轻人。
两人一阵商业互吹，气氛变得愈发融洽。
最后，段存志才问起卢方舟此次来意。
卢方舟本只想讨要徐才春一人，但气氛已经烘托到这了。
索性开口求借龙门关堡一众铁匠。
段存志闻言暗自松了口气。
他原本还担心卢方舟狮子大开口，哭穷要粮要饷。
只是借几个铁匠能值几何？
虽然他不知道卢方舟为何借铁匠，但不是要钱就无所谓。
何况千户所里铁匠本就无事赋闲，送去卢家庄还能省些口粮。
他当即拍板：“堡里现下七八个铁匠，留两个应急，其余尽可随你调遣！”
既已达成目的，卢方舟无心再与段存志继续应酬。
卢家庄要做的事情太多，时间宝贵，他实在抽不出半刻闲。
再三婉拒对方留饭的好意后，在胡老二引领下，直奔龙门关堡营缮所。
踏入营缮所，本该热火朝天的工坊却死寂一片。
没有此起彼伏的锤击声，唯有一个后生孤零零守着空荡的场地。
胡老二当即沉下脸，厉声质问：
“人都哪去了？管事的呢？”
那后生虽不认得胡老二，却知这是防守官身边的红人，吓得脸色发白，结结巴巴道：
“徐匠头他们有事出去了，留我看家……”
“还不快去叫人！大人有差遣！”
胡老二一声怒喝，后生抱头鼠窜。
他无奈地转向卢方舟，苦笑道：
“堡里平时没什么活计，这些人平日都在外揽私活谋生。”
卢方舟心下了然。
卫所匠户虽有月粮，但明末财政枯竭，饷银时常拖欠，若不另寻出路，怕是连饭都吃不上。
不一会，后生领着个壮汉匆匆赶来。
那汉子因为来的仓促，还围着打铁的围裙。
身高足有八尺，肤色黝黑如铁，魁梧身形往跟前一站，仿若铁塔。
除了没留大胡子，远看和黄大柱还挺像。
他见了众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不知大人驾临，罪该万死！”
胡老二本想发作，余光瞥见卢方舟。
想起此行是来借人，便强压下火气，语气缓和几分：
“起来吧。这位是卢家庄堡的卢大人，专程来借调你过去帮忙。
防守官大人已经应允，到了那边，好生做事！”
说着指了指卢方舟。
“这位就是匠头徐才春。”
徐才春闻言，惊讶地看向卢方舟，目光扫过他身后时，突然愣住。
只见徐平宁抢上一步，满脸喜色：“堂兄！我现在卢家庄做事，是我向卢大人举荐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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