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面无表情，但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紧紧盯在跪伏于身前的白广恩与贺人龙身上。
这两人此刻惊魂未定，盔甲歪斜，嘴上却兀自喋喋不休地互相指责，推诿着战败的责任。
白广恩一口咬定是贺人龙部率先动摇，临阵脱逃，才让他的军阵侧翼暴露。
贺人龙则赌咒发誓，反指是白广恩畏敌如虎，不战先溃，冲乱了他的阵脚，迫使他也只能随之败退。
尽管洪承畴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波澜，但他微微眯起的双眼中，那凛冽的杀气却几乎要凝成实质，让帐中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立在一旁的曹变蛟与王廷臣，更是恨恨地盯着这两个导致全线崩溃的罪魁祸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怒不可遏。
这两个懦夫，谁先逃跑的他们不知道。
但可恨的是他们溃败时慌不择路，竟一头撞向了曹、王二人结成的接应军阵，瞬间将二人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若非如此，前后两波明军合计两万多人，依托地形且战且退，绝不至于败得如此迅速！
一股无名火在洪承畴胸中燃烧，他几乎要大喊一声“将这两个匹夫推出辕门，斩首示众！以正军法！”
然而，话到嘴边，却又被他咽了回去。
崇祯虽任命他总督天下勤王兵马，赋予节制诸将之权。
却不知是疏忽还是另有考量，并未如同惯例般赏赐下象征“如朕亲临、先斩后奏”权力的尚方宝剑。
没有这柄天子剑，擅杀白广恩这种总兵衔高级武官，谨慎的洪承畴是不愿做的。
想到这里，洪承畴只能将杀意转化为严厉的斥责，将二人骂得狗血淋头，最后勒令他们“戴罪立功，以观后效”，若再畏战不前，定严惩不贷！
经此前锋速败的一战后，大营之中的气氛再次转变，此前那种盲目乐观、争相请战的狂热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诸将个个噤若寒蝉，再无人敢高声谈论出战之事。
就连之前上蹿下跳、极力主战的监军杜勋，此刻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面色惨白，缩在角落一个屁也不敢放了。
洪承畴目光扫过帐下这群黑压压的将领，他们或低头看地，或眼神闪烁，竟无一人眼神中透出敢战、能战的锐气。
一股“军中无人”的无奈涌上心头。
最后，洪承畴无力地挥了挥手，解散了这次军议，只严令各部必须严守各自营寨，绝不能再出纰漏：
“若连自家大营都守不住，致使全军动摇者，无论官职高低，本督必斩其头，以肃军纪！”
众人如蒙大赦，齐声诺了一句，便争先恐后地退出了大帐，生怕走慢一步又被督师点名。
偌大的帅帐，转眼间便只剩下洪承畴、孙传庭，以及似乎有事滞留的曹变蛟。
洪承畴与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孙传庭正待商议，却见曹变蛟走到近前，脸上带着几分犹豫，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事情。
还是洪承畴沉声问道：
“曹总兵，还有何事？此地已无外人，有事但说无妨。”
曹变蛟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这才压低声音，为难地开口道：
“督师，末将以为，眼下我军新挫，士气低迷，而虏势正锐。
若想扭转战局，非找一支强援不可。”
他顿了顿，偷眼看了看洪承畴的脸色，才继续道：
“现在通州的定北伯，屡挫鞑子，其部尤擅野战破敌。末将斗胆，恳请督师还是请定北伯率军前来山东助战！”
此言一出，旁边的孙传庭眼中精光一闪，他此前在洪承畴征招各部的时候，就和洪承畴说过此事。
此刻见曹变蛟再次提出，就立刻接口表示支持：
“督师，曹总兵所言，确是有几分道理！
如今国事维艰，正当用人之际，若得其助，山东战局或有转圜之机。望督师三思！”
其实，在曹变蛟开口之前，洪承畴内心深处，何尝没有闪过这个念头。
只是他与卢方舟旧有嫌隙，拉不下脸面向这个他眼中的“刺头”求援。
此刻见曹变蛟、孙传庭相继再次提出此事，他也就算给自己找到了台阶。
洪承畴脸上故意显出几分不豫，仿佛经过了艰难的思想斗争，最后才半推半就地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道：
“罢了，罢了！既然你二人都如此说，确是为大局计。眼下也也顾不得许多了，便依你们之议吧。”
虽然内心想征召卢方舟前来助战，但让洪承畴，亲自给那个他极其讨厌的家伙下达军令，却是万万不愿意。
这厮有多刺头，他可是领教过的，两年前还只是个小小的参将时，就把自己气的不轻。
何况如今已是超品的伯爵，看到自己征召，他尾巴还不得翘到天上去！
于是，洪承畴心思一转，便拐了个弯。
他并未直接向卢方舟发出调兵文书，而是当即伏案，亲自给朝廷和兵部草拟了一封紧急奏章。
在奏章中，他详细陈述了山东当面敌情之严峻，进而恳请朝廷速做决断，另行派遣兵马接替通州防务。
以便能让“骁勇善战、威震虏胆”的定北伯卢方舟，能火速移师山东助战，以解燃眉之急。
如此一来，既达到了调兵的目的，又将这个决策权推给了朝廷，保全了他督师的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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