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去超市？那种充满日常琐碎与烟火气的地方，似乎与他们目前这种被契约和遗忘笼罩的关系有些格格不入，却又隐隐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好。”他应道，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波澜，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骤然加快的心跳。
社区的大型超市灯火通明，货架整齐林立，周末的傍晚人流不算少，多是采购日常用品的居民，推着购物车，挑选着商品，充满了生活化的气息。
林深依旧戴着鸭舌帽，刻意压低了帽檐，苏晚则跟在他身侧。两人推着一辆购物车，穿梭在货架之间，一种奇异的、仿佛本该如此的熟悉感悄然弥漫。
走到生活用品区，苏晚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货架上层那一排排毛绒玩偶上。大多是些常见的卡通形象，色彩鲜艳。她的视线却像是被什么牵引着，定格在了一个略显陈旧、设计简单的绿色恐龙布偶上。它孤零零地待在角落，与其他光鲜亮丽的玩偶比起来，有些格格不入。
“那个……”苏晚指着它，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迟疑，“……好像……”
林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就是那种款式，和三年前他们在一次超市促销活动中，他为了逗她开心，参与一个小游戏赢来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他记得她当时抱着那个“丑丑”的绿色恐龙，笑得像个孩子。
他“嗯”了一声，没有多问，只是仗着身高优势，轻松地将那个布偶从货架上层取了下来，递到她面前。
布偶柔软的触感撞入怀中，带着一点新拆封的、淡淡的纺织物气味。苏晚抱着它，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嵌入那蓬松的填充棉里。一种强烈至极的酸涩感猛地冲上鼻腔，眼前瞬间就模糊了。
不是想起具体的场景，而是一种更汹涌、更难以承受的情绪。仿佛这个看似普通的布偶，不是一个商品，而是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她心口某个锈迹斑斑的锁孔，酸楚的洪流奔涌而出。
“怎么了？”林深看到她瞬间红了的眼眶和摇摇欲坠的泪水，心头一紧，下意识上前一步，将她半护在身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可能投来的好奇目光。
苏晚摇头，把脸埋进恐龙布偶粗糙的布料里，声音闷闷的，带着哽咽：“不知道……就是……很难过……”
不是想起，而是感受到。感受到一种曾经与这个布偶紧密相连的、纯粹的快乐。而那份快乐，与此刻胸腔里空荡荡的酸楚形成了残忍的对比。她弄丢了那份快乐，连同拥有那份快乐的记忆。
林深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明白了。她能感受到情绪，却找不到情绪的源头。这比完全的遗忘，更令人煎熬。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轻轻落在她的背上，一下一下，笨拙又坚定地拍着，如同安抚一个迷路的孩子。
就在这时，他裤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掏出看了一眼，是陈明发来的消息。
「深哥，你之前让我留意整理的旧物，我从老宅仓库一个封存的箱子里找到些东西，有几张旧照片，看起来……有点年代了。我拍了张最清晰的发给你。」
下面附着一张图片。
林深点开图片的瞬间，呼吸几乎停滞。
照片像素不算高，带着年代感。背景似乎是一个简陋的庆祝会场，拉着一条红色的横幅，字迹模糊，但能辨认出“《归程》立项”几个字。照片中央，是年轻了几岁的他和苏晚。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手臂自然地揽着苏晚的肩膀，苏晚则靠在他怀里，手里举着一个……绿色的，恐龙布偶！两人都笑得无比灿烂，眼睛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姿态亲昵得不容置疑。
这张照片，比之前那张剧照更生活化，也更直接地昭示着他们曾经的关系。
他猛地抬头，看向还埋首在布偶里平复情绪的苏晚，喉咙发紧。
“晚晚。”他声音低哑，将手机屏幕递到她眼前。
苏晚茫然地抬起泪眼，看向屏幕。当看清那张照片时，她瞳孔骤缩，抱着布偶的手臂猛地收紧，心脏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照片上的笑容那么真实，那份幸福几乎要溢出屏幕。可她的大脑依旧一片空白，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这……这是我们？”她声音发颤，手指下意识地抚过屏幕上两人依偎的身影，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丝恐惧。对这段庞大空白的恐惧。
林深看着她的反应，内心翻江倒海。疑惑与探寻欲达到了顶峰，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无力感。证据一件件出现，拼图一块块凑近，可最关键的那一部分——她的记忆，依旧沉睡不醒。
他收起手机，将她连同那个巨大的恐龙布偶一起，更紧地拥入怀中。超市广播里轻柔的音乐和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在这一刻褪去，只剩下他们彼此和横亘在中间的、漫长的三年时光。
“是我们。”他在她耳边，斩钉截铁，又带着无尽的苍凉，“一直都是。”
新的证据带来了更确凿的过去，却也带来了更深的迷惘。那张旧照，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汹涌的、无声的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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