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沈府回来后，那冬日里凝结的寒意似乎也侵入了宋知画的心头。她将那份对友情的惋惜暂且压下，因为侯府内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亟待处理。
叶婉云接管中馈后，并未立刻大刀阔斧地改革，而是带着宋知画，在周嬷嬷的协助下，一头扎进了堆积如山的账册中。
连查了三日，母女二人都皱紧了眉头。
“母亲，您看这里，”宋知画指着一笔采买记录，“去岁冬月，购入上等银霜炭五百斤，账面支出六十两。但据我所知，市面价格即便在寒冬，上等银霜炭至多不过八钱银子一斤。还有这些绸缎、药材的采买，价格都虚高得离谱。”
叶婉云沉着脸，翻看着另一本账册：“不止如此。府中仆役名册上登记着四十五人，可实际在各处当差的，连同各房自己的丫鬟婆子，不过二十余人。这多出来的近二十份月钱，去了哪里？”她揉了揉眉心，“还有各处的修缮费用，更是糊涂账，一笔笔看似清楚，细究却经不起推敲。”
这账目漏洞百出，亏空竟已累积近千两。其中大半，都发生在叶兰婷掌管中馈这半年内。
“她竟如此大胆！”叶婉云心寒不已。这些钱，可都是丈夫用性命和功劳换来的俸禄，是宋家上下安身立命的根本。
宋知画冷静分析：“她仗着是叶家女，又新嫁不久，认定父亲和祖母看在叶家的面子上，不会仔细查账，或者查出来了也会忍气吞声。”
“不能再由着她胡来了。”叶婉云下定决心，“画儿，你去请二夫人、三夫人过来一趟，有些事，需得她们做个见证。”
当孙氏和黄氏看到叶婉云整理出的账目纰漏和亏空数额时，也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孙氏性子直爽，当即拍案：“岂有此理！我们平日里省吃俭用，连多做件新衣都要思量再三，她倒好，半年就挥霍了上千两！这简直是蛀虫！”
黄氏也气得不轻：“大嫂，这事绝不能姑息！必须禀明母亲和侯爷！”
叶婉云点头：“正是要请两位弟妹一同做个见证。这亏空，我会想办法慢慢填补，但府里的规矩，必须立起来，这等蛀蚀家财、欺上瞒下的行径，断不能容！”
当晚，宋瑾年回府后，便被请到了松鹤堂。宋老太太、叶婉云、孙氏、黄氏俱在，桌上摆着那几本问题账册。
宋瑾年听完原委，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亏空数字，脸色铁青。他虽知叶兰婷有些娇气，却没想到她竟如此糊涂大胆！
“岂有此理！”宋瑾年猛地一拍桌子，“来人！去把叶氏给我叫来！”
叶兰婷被唤来时，还不知大祸临头，见众人面色凝重，心中才有些发慌，强自镇定道：“侯爷，母亲，唤妾身何事？”
宋瑾年将账册摔到她面前：“你自己看看！这半年，你都干了些什么！”
叶兰婷翻看几页，脸色渐渐发白，却仍嘴硬：“这……这些采买价格，皆是市价，妾身并未虚报……至于仆役月钱，许是……许是账房记录有误……”
“记录有误？”孙氏忍不住冷笑，“那多出的二十份月钱，难不成是发给鬼了？还有那价比黄金的银霜炭，你倒是会买！”
黄氏也道：“叶妹妹，我们宋家不比叶家豪富，侯爷的俸禄有限，这一大家子人要养活，经不起这般挥霍。”
宋老夫人更是失望透顶，厉声道：“我原以为你只是年轻不懂事，没想到竟如此没有成算！甚至纵容下人贪墨！这中馈之事，你再不必沾手！从今日起，禁足兰馨苑一月，好好反省！你身边那些挑唆生事的嬷嬷丫鬟，统统发卖出去！”
叶兰婷如遭雷击，禁足！发卖心腹！这等于彻底剥夺了她在这府里的权柄和脸面！她猛地看向叶婉云，眼中充满了怨恨：“是你！都是你陷害我！”
“够了！”宋瑾年怒喝，“证据确凿，还敢攀诬！带下去！”
叶兰婷被婆子半请半拖地带走，哭喊声渐远。宋瑾年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对叶婉云歉然道：“婉云，委屈你了，日后府中之事，你多费心。”
处理完叶兰婷，宋瑾年想起另一桩要紧事。他回到书房，从暗格中取出一个保存完好的木匣，回到锦云苑，将其郑重交给叶婉云。
“婉云，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叶婉云接过，打开木匣，里面赫然是一份虽然泛黄但字迹清晰的嫁妆单子。上面密密麻麻罗列着田庄、铺面、金银首饰、古玩摆件，种类繁多，价值不菲，足见当年叶婉云母亲对女儿的疼爱以及叶婉云本人在叶家受重视的程度。
看着单子上熟悉的物件名称，叶婉云仿佛又看到了母亲慈爱的面容，指尖轻轻颤抖，心中悲痛与愤怒交织，决心也更加坚定。“是它……多谢你，锦年，还保留着它。”
宋知画接过单子仔细查看，她思路清晰，立刻指出关键：“母亲，单子上的东西虽好，但时隔十五年，恐有许多已易主或变更。我们需先暗中查访，确定哪些产业还在叶家名下，如今经营状况如何，才能有的放矢，避免打草惊蛇。”
“画儿心思缜密，考虑周全。”宋瑾年赞许地点头，“此事不宜声张，我会让几个绝对可靠的旧部暗中查访，务必弄清现状。”
“父亲，兄长在翰林院，消息灵通，或可留意吏部叶侍郎的动向以及叶家相关的讯息，或许能发现些蛛丝马迹。”宋知画补充道。
宋瑾年深以为然：“昀儿那边，我会去信说明。”
调查需要时间，靖安侯府表面依旧维持着平静。叶婉云借着整顿中馈的势头，雷厉风行，裁撤冗余仆役，规范采买流程，将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对下人恩威并施，府中风气为之一清。连带着各房用度都比叶兰婷掌家时宽裕合理了许多，孙氏和黄氏对这位大嫂更是心服口服。
宋知画则除了研习医术、继续为祖母和婶婶们调理身体外，也开始有意识地留意京城各家铺面的经营情况，尤其是与那份嫁妆单子上所列类似的产业。她深知，追回嫁妆并非易事，需得步步为营。内宅要稳，外部的谋划也要悄然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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