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福来客栈后院。
桂花树下，这场备受瞩目的三方安保联席会议，终于在一片尴尬而又诡异的气氛中拉开了帷幕。
说它是会议，不如说更像一场超现实的行为艺术展。
东道主，少数族裔人民进步阵线的代表团，占据了八仙桌的一侧。莉娜依旧是那副刚睡醒的慵懒模样，翘着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手里盘着两颗从王掌柜那儿顺来的、油光锃亮的文玩核桃。李凯则继续扮演他的吉祥物，面前摊开那本厚重的《法制史通论》，眼神深邃，表情凝重，仿佛正在思考某个关乎宇宙存亡的法律难题，实际上他在想中午是吃打卤面还是炸酱面。詹姆斯和巴雷特这两尊门神则一左一右地杵在莉娜身后，一个抱胸冷哼，一个面沉如水，用纯粹的物理压迫感宣告着自家老大的不好惹。
桌子的另一侧，是经线公司的代表团。伊芙琳女士依旧保持着她那完美的职业微笑和优雅坐姿，仿佛她不是来参加一场江湖味十足的茶话会，而是在日内瓦主持一场数亿美元的并购签约仪式。她身后的哨兵则如一尊大理石雕像，纹丝不动，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其散发的冰冷气场成功地让院子里那几只正在偷吃桂花的麻雀，都吓得飞走了。
而最奇葩的，当属奇点基金会。他们的首席研究员伊莱亚斯博士压根没来，取而代之的，是桌子上一个凭空出现的全息投影。投影中，伊莱亚斯博士那张病态苍白的脸正悬浮在半空中，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一双复眼结构的光学传感器正以极高的频率闪烁着，贪婪地扫描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像是在观摩一群珍稀的解剖标本。他的声音通过一个简陋的符文扩音器传出来，带着电流的杂音：“数据接入已完成。环境湿度73%，风速每秒0.8米，空气中花粉浓度超标。评估：沟通环境劣于预期，存在不可控变量。”
“行了行了，伊莱亚斯博士，知道您那儿网好。咱能不说这些没用的了吗？”莉娜不耐烦地用核桃敲了敲桌子，清脆的响声打断了博士的数据播报，“人都到齐了，那咱就开门见山。”
她清了清嗓子，脸上的慵懒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属于安保负责人的严肃。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张打印出来的信纸，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中央。
“昨天，大会的组委会，也就是县衙那帮官老爷，收到了一封匿名威胁信。”
信纸是主宇宙最常见的A4打印纸，上面用标准的times New Roman字体，打印着一段英文。
伊芙琳的目光扫过信纸，好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而伊莱亚斯的全息投影则瞬间将信件内容扫描、分析，复眼闪烁的频率陡然加快。
“我把它念一下，”莉娜看着众人，缓缓念道，“to whom it may concern: the sins of the past will not be forgotten. If this profane tournament proceeds, the ghost of yesterday shall claim his vengeance. the second place, the eternal runner-up, will pay the price in blood.’（敬告相关人士：往昔的罪孽不应被遗忘。若此等亵渎神圣的比武大会继续进行，昨日的亡魂将索取他的复仇。第二名，那永恒的亚军，将以血偿还代价。）”
院子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桂花树叶的沙沙声。
“有意思。”伊芙琳率先打破沉默，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茶杯的边缘，发出规律的轻响，“全文使用英文，语法和用词都非常地道。威胁的对象不是冠军，而是亚军。这其中……充满了某种扭曲的仪式感和……黑色幽默？”
“数据确认。信件材质为地球工业标准A4纸，80克重。墨水为惠普原装墨盒。字体，times New Roman，12号字，1.5倍行距。”伊莱亚斯博士的全息投影精确地报出了一连串参数，然后给出了他的逻辑判断，“结论：该信件由穿越者书写并打印的概率为99.8%。书写者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且对主宇宙的文学或戏剧作品有一定涉猎。‘永恒的亚军’这个意象，在主宇宙的悲剧叙事中频繁出现。”
“没错，这也是我把二位请来的原因。”莉娜的目光在伊芙琳和伊莱亚斯的全息投影之间缓缓移动，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这封信，是用只有我们这些‘天外来客’才通用的语言写的。这说明，在我们中间，出了一个不想让这次大会好过的人。或者说，我们三个组织里，藏着一个内鬼。”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伊芙琳的微笑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冷意，“莉娜小姐，我理解您的担忧，但请不要进行这种毫无根据的指控。经线公司所有成员的行为，都严格遵守公司内部的合规准则和当地的法律法规。我们是本次大会的票务承包商，大会的顺利进行，直接关系到我们的投资回报率（RoI）。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去破坏它。恰恰相反，我们是现场最希望一切平安无事的人。”
她身后的哨兵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变化，身体微微前倾，那股冰冷的杀气又浓重了几分。
“逻辑错误。”伊莱亚斯博士的电子音冷冰冰地反驳道，“经线公司的动机并非无可指摘。理论上存在一种可能性：通过制造恐慌，导致部分观众退票，但同时利用独家票务代理权，在黑市上高价炒卖剩余的稀缺门票，从而获取超额利润。这种灾难资本主义的操作模型，在主宇宙的金融市场中并不少见。”
“你……！”伊芙琳的职业微笑终于有些挂不住了。
“同理，”伊莱亚斯的全息投影转向莉娜，“你们进步阵线也存在动机。作为安保承包方，一场可控的、最终被你们成功解决的威胁事件，将极大地提升你们工会的声誉和品牌价值，为你们在未来承接更高级别的安保项目增加重要筹码。这是一种典型的养寇自重策略。根据历史数据，此类行为在主宇宙的私人安保承包商中，发生概率为31.6%。”
詹姆斯和巴雷特立刻发出了愤怒的低吼，如果不是莉娜一个眼神制止，他们俩可能已经冲上去把那个全息投影给拆了。
“至于我们奇点基金会，”伊莱亚斯博士的语气里透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傲慢，“我们的目标是数据。混乱，只会产生被污染的垃圾数据，干扰我们的实验。因此，我们是全场唯一没有动机的组织。我们的清白，是基于纯粹的逻辑。”
“放屁！”莉娜终于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你们这帮技术宅才是最可疑的好吗？！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想借这个机会，测试一下什么群体恐慌情绪模型，或者看看一个高阶修士在面临注定死亡的预言时，他的灵力波动会出现什么样的数据异常？对你们来说，这不就是一场绝佳的社会学实验吗？！”
“你的假设……存在一定的合理性。”伊莱亚斯博士的复眼闪烁了一下，非但没有否认，反而用一种发现新课题的兴奋语气说道，“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实验方向。已记录，将提交给‘普罗米修斯’进行可行性评估。”
“你还真想干啊？！”莉娜气得差点把手里的核桃给捏碎了。
看着这三方代表瞬间从友好协商进入到互相甩锅的狼人杀模式，一直沉默的李凯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
“各位，”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而专业，他指了指那封信，“从法律的角度来看，这封信本身构成了一个有趣的悖论。首先，它的威胁对象很模糊，是亚军。在比赛结果出来之前，亚军是一个不确定的概念，这使得威胁在法律上难以构成对特定个体的侵害。其次，写信人为什么要用英文？如果他的目的是恐吓组委会，那用本地语言显然更直接有效。他用英文，似乎是在刻意向我们这些穿越者传递一个信息，或者说，是在挑衅。”
李凯的这番话，成功地将众人的注意力从互相攻击转移到了问题本身。
“凯文说得对。”江夏川不知何时再次出现，她的声音如同这清晨的薄雾，冷冽而清晰，“这封信的目的，可能不是威胁，而是宣告。它在模仿一种主宇宙常见的犯罪侧写，剧场式犯罪。凶手在享受犯罪过程本身带来的仪式感，他在邀请观众，也就是我们，来欣赏他的作品。”
伊芙琳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作为商人，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无法用利益来衡量的纯粹的疯子。
“还有一个更奇怪的地方，”莉娜揉了揉太阳穴，脸上露出了头痛的表情，“我们三个组织，都有内部规定，为了避免与本土势力产生不必要的纠葛，成员通常不允许参加这类公开的、带有竞技性质的赛事。我们更像是幕后玩家，而不是台前的选手。所以，这个写信的人威胁一个跟我们八竿子打不着的亚军，到底图个啥？他就算把亚军剁成八块，对我们三家也造不成任何实质性的影响啊。”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这就像一个炸弹狂人，宣布要炸掉一个公共厕所的第二个蹲位一样，充满了荒诞感和无力感。你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干，也不知道该如何防范。
“除非……”索菲亚的声音突然响起，她一直安静地站在詹姆斯身后，此刻却用她那独特的俄式中文，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一个可能性，“……他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威胁亚军。而是通过这封信，逼我们做一件事。”
“做什么事？”巴雷特忍不住问。
“逼我们……亲自下场。”索菲亚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两个如同雕像般的战士，“不管写信的人是谁，他成功地制造了一个只有我们穿越者能看懂的谜题。这就像一封专属的挑战书。他知道，面对这种挑衅，尤其是可能牵涉到穿越者内部的阴谋，我们三家谁都不会坐视不理。为了查明真相，也为了防止对方趁机搞鬼，我们能做的最直接、最有效的事情是什么？”
莉娜的眼睛瞬间亮了，她和索菲亚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答案。
“派出我们自己的人，参加比赛。从内部控制变量，去找到那个写信的疯子。”莉娜缓缓地说出了这个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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