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蚀峡谷”并非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峡谷，而是一片广袤的、由旧时代巨型机械坟场与地质变动形成的、错综复杂的断裂带与金属废墟的统称。这里地势险峻，信号紊乱，充斥着各种有害辐射和能量乱流，是净庭监控网络的盲区，也是无数不被主流秩序所容之人的藏身之所。
顾晏清驾驶着那辆破旧却异常坚固的越野车，如同经验丰富的幽灵，在扭曲的金属巨构和深不见底的裂缝边缘穿梭。他精准地避开了几处已知的、可能残留着活性防御系统的旧时代设施，以及一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被标记为危险区域的污染源。
最终，车辆驶入一个被半塌的输送管道和巨型齿轮残骸遮蔽的、极其隐蔽的入口，沿着一条向下的、布满了锈蚀与油污的斜坡，沉入了地底。
眼前豁然开朗。
与其说这是一个地下空间，不如说是一个依托着巨大地下溶洞和旧时代地下管网系统建立起来的、混乱而庞大的地下城。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机油、汗水、劣质酒精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属于绝望与疯狂混合的气味。头顶是高低不平、布满了锈迹和冷凝水的岩壁与金属顶棚，粗大的管线和锈蚀的钢架如同怪物的血管与骨骼般纵横交错。微弱而闪烁的霓虹灯光与各种自制能源灯发出的昏黄光芒，勉强照亮着下方拥挤、肮脏、充满了喧嚣的街道。
街道两旁是密密麻麻、由废弃集装箱、金属板和各种捡来的材料拼凑而成的简陋棚屋和店铺。穿着五花八门、大多面带戾气或麻木的人们穿梭其中，有身材魁梧、浑身布满改造义体和疤痕的佣兵，有眼神狡黠、低声兜售着不明物品的黑市商人，也有蜷缩在角落、目光空洞的流浪者。各种语言的叫骂声、讨价还价声、以及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失真而狂躁的音乐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嘈杂。
这里是规则的真空地带，是弱肉强食的丛林，也是信息与罪恶交织的温床。
越野车在一处相对僻静、由几个废弃的巨型轮胎围起来的角落里停下。引擎熄火，周遭那光怪陆离的喧嚣瞬间将车辆包裹。
“欢迎来到‘沉渊集市’，”周易吹了个口哨，率先跳下车，活动了一下筋骨，“净庭通缉令在这里可是硬通货，咱们现在可是行走的金矿。”
他的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但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周围，警惕着任何不怀好意的目光。
顾晏清也下了车，他换上了一件带着兜帽的深色外套，将大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之下，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在这种混乱的环境下，反而成了一种无形的保护。
林星遥跟着下车，扑面而来的浑浊空气和震耳欲聋的噪音让她不适地蹙了蹙眉。她下意识地靠近了顾晏清一些，在这种完全陌生的、充满敌意的环境中，他成了她唯一熟悉的坐标。
“我们需要情报。”顾晏清的声音在嘈杂中依旧清晰，他看向周易，“关于净庭最近的动向，追捕我们的具体部署，以及……有没有人对外来者，尤其是被通缉者，提供‘庇护’或‘服务’。”
他需要了解敌人，也需要找到能在这片泥沼中暂时栖身的立足点。
“明白。”周易点了点头，“我去几个老地方转转，打听打听。老大，你们……”他看了一眼林星遥，意思很明显，带着她在这种地方行动太扎眼了。
顾晏清微微颔首：“我们留在这里。保持通讯静默，一小时后，原处汇合。”
“得令。”周易拉了拉衣领，很快便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消失在了熙攘的人群中。
角落里只剩下顾晏清和林星遥两人。
沉默在喧嚣的背景下蔓延。林星遥有些不自在地站在顾晏清身侧，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或好奇或贪婪或评估的视线。在这里，她不再是净庭那个需要被研究或审判的“战略伙伴”，而是一件昂贵的“货物”，或者……更糟。
顾晏清靠坐在越野车的引擎盖上，姿态看似放松，但林星遥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处于随时可以爆发的警戒状态。他的目光透过兜帽的阴影，如同最冷静的扫描仪，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人群的流向，某些隐蔽角落的交易，以及几个明显带着恶意的、正在向他们这边靠近的身影。
“跟着我，别离开超过三步。”他低声对林星遥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林星遥点了点头，紧紧跟在他身后。
果然，没过多久，三个身材高大、穿着破烂皮甲、身上散发着浓重血腥味和劣酒气的男人，晃晃悠悠地围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光头，他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目光贪婪地在林星遥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顾晏清身上。
“生面孔啊？”刀疤脸的声音沙哑难听，“来沉渊集市，懂不懂规矩？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
他身后的两个同伴也嘿嘿笑着，不怀好意地摩挲着腰间挂着的、带着倒刺的金属棍棒。
典型的底层混混，靠敲诈勒索新来的“肥羊”为生。
顾晏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根本没听到他们说话。
刀疤脸被他的无视激怒了，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顾晏清脸上：“喂！老子跟你说话呢！识相的，把值钱的东西和这个女人留下，然后滚蛋！不然……”
他的话还没说完。
顾晏清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金属扭曲的“咔嚓”声！
刀疤脸那伸出来的、指着顾晏清的手指，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被反向折断！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顾晏清的膝盖已经如同重锤，狠狠顶在了他的腹部！
“呕——！” 刀疤脸双眼暴凸，整个人如同虾米般蜷缩起来，跪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干呕。
他身后的两个同伴愣了一下，随即怒吼着挥舞着棍棒冲了上来！
顾晏清甚至没有移动位置，只是手腕一翻，那柄造型奇特的冰蓝色短刃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手中。他没有用刃锋，只是用刀柄如同闪电般点出！
砰！砰！
两声闷响。
那两个冲上来的混混如同被高速行驶的车辆撞到，胸口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哼都没哼一声，直接倒飞出去，撞在后面的轮胎上，软软地滑落在地，不知死活。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干净，利落，冷酷。
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周围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看向顾晏清的目光中充满了惊惧与忌惮，纷纷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拉开了距离。
顾晏清看都没看地上那三个废物，只是将短刃收回，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几只苍蝇。他重新靠回引擎盖，兜帽下的目光依旧平静地扫视着周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星遥站在他身后，心脏还在因为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冲突而剧烈跳动。她看着顾晏清那冷漠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在这里，力量是唯一的通行证。而他，显然拥有着足以在这片泥沼中行走的、冰冷而强大的力量。
她忽然意识到，她的共情力，在这种地方，或许并非全无用处。
她悄悄地将一丝极其细微的共情力扩散出去，如同无形的触角，感知着周围人群的情绪波动。恐惧，贪婪，冷漠，警惕……各种负面情绪如同浑浊的污水，在她意识中流淌。但她也捕捉到了一些别的——比如，不远处那个看似在擦拭酒杯的酒保，在看到顾晏清出手后，眼中闪过的一丝惊讶与……若有所思？
也许……她可以换一种方式，来帮助他。
就在这时，周易的身影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的神色。
“老大，有消息了！”他压低声音，“黑市上有人在高价收购关于我们……特别是关于林小姐的情报。而且，我打听到，‘暗影之巢’最近似乎来了几个净庭方面的‘生客’，出手阔绰，好像在找什么人。”
暗影之巢，是沉渊集市里一个有名的、专门处理各种见不得光交易的中介场所。
顾晏清的目光微微一凝。
“另外，”周易补充道，语气变得有些古怪，“我还听说，‘守夜人’那边，最近好像也有些不太寻常的动静，似乎在尘壤边境区域加强了巡逻，但目的不明。”
秦风？守夜人？
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他们的动向也值得关注。
顾晏清沉默了片刻，做出了决定。
“去‘暗影之巢’。”他站起身，兜帽下的目光锐利如刀，“看看是谁，这么急着想找到我们。”
他看了一眼林星遥，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
“跟紧我。”他再次强调。
三人再次融入人群，向着那座隐藏在集市最深处、代表着更深黑暗的“暗影之巢”走去。
林星遥跟在顾晏清身侧，感受着周遭那无孔不入的恶意与混乱，心中却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地下世界的大门已经打开。
而她的共情力，或许将成为他们在这片黑暗中，窥见真相的独特眼睛。
逃亡之路，进入了新的，更加危险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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