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宸放下笔,凝视着墨迹未干的《幻梦众生安》纲领。
炉火的光芒在纸面上跳跃,仿佛为他笔下的每一个字都注入了生命与温度。
这不仅仅是一纸文书,更是他对自己内心信念的具象化,是对这片土地上所有追随者的一份郑重承诺,也是他向这个时代陈旧规则发出的温和却坚定的挑战书。
他仿佛能听到字里行间流淌出的,是一种迥异于当下冰冷资本逻辑的、带着体温的脉动。
他仔细地将原件收好,又铺开几张厚实的牛皮纸,开始一丝不苟地抄录。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如同春蚕食叶,将“仁爱、秩序、共济”的核心精神,“修身、齐家、安业”的行为准则,“生计、安康、休养”的福利保障,“旌贤、励勤、明纪”的奖惩机制,以及“集思、广益、同心”的沟通反馈渠道,逐一清晰地复现。
抄录完毕,待墨迹干透,他亲自拿着这几份承载着厚重期望的纲领,走出了房间。
冬日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的暖意,洒在初具雏形的聚居点上。
他首先来到了农田旁的公告栏前。
几个刚刚结束上午劳作、正准备去食堂的工人好奇地围了过来。
蒋宸亲手将一份《幻梦众生安》稳稳地贴在木质公告栏的中央。
“大家都来看看,”他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这是我们一起过日子、一起干活的一些想法和规矩,贴在这里,以后大家有什么不明白的,或者想看看的,随时都可以来看。”
起初,人们只是带着些许好奇围拢过来。
识字的人低声念着,不识字的人则焦急地询问着旁边的同伴。
随着念诵的声音,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那张纸,脸上的表情从好奇,转变为惊讶,再到难以置信,最终,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温暖在许多人的眼中汇聚。
“……视若家人……一人有难,八方支援……”
“……开设成人及儿童学堂,助大家识文断字,明理修身……”
“……严禁赌博、殴打家人、欺辱同僚……”
“……见人危难,务必勇于施以援手……一切后果由我蒋宸一力承担!”
“……工薪必会……稳步提升,断不使诸位生活困顿……”
“……遇暴雨、狂风等极端天气,为保诸位安康,可安心休息,无需上工……”
“……人身安全、工作风险,皆由公司主要负责……”
一条条,一款款,如同温暖的溪流,冲刷着他们曾经饱受苦难、习惯于被轻视和压榨的心灵。
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体验!
哪里的东家会管工人家里是否和睦?
哪里的雇主会承诺为员工的行善兜底?
哪里的老板会明文规定恶劣天气可以休息,还保证薪酬稳步提升?
这完完全全,是把他们当做了需要呵护、需要尊重的“人”,而不是会说话的“工具”!
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归属感,如同冬日的暖阳,融化着他们心头的冰霜。
这是一种“家”的温暖,是他们漂泊半生,几乎已经不敢奢望的港湾。
紧接着,蒋宸又依次前往农场、矿区、以及正在兴建的居住区,将同样的纲领张贴在各自的公告栏上。
每一次,都引发了类似的震动。
人们聚集在公告栏前,议论着,感慨着,相互确认着那些曾经想都不敢想的条款。
“蒋先生……这,这都是真的吗?”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矿工,用粗糙如树皮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想触摸一下公告栏上的纸张,却又怕弄脏了似的缩回,声音带着颤抖问道。
“白纸黑字,贴在墙上,自然是真的。”蒋宸看着他,语气肯定,“往后,咱们就照这个来。大家一起,把咱们这个‘家’,建设得更好。”
老矿工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出了泪水,他用力地点着头,嘴唇翕动着,却激动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周围的人群中,也响起了压抑的抽泣声和如释重负的叹息声。
他们通过最近几个月的学习,已经隐约感受到这位年轻的东家与其他老爷们截然不同,他似乎真的在尝试着走一条不一样的路,一条与这个世界通行的冰冷规则对抗的路。
他们原本根深蒂固的旧思想,在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所感中,正被一点点地抛离。
每人只需干满8小时,还能有两天的休息,这充裕的、属于自己的时间,让他们有了更多的空间去思考,去感受生活,也更能理解蒋宸曾经提及的“明年会更忙”背后的深意。
虽然听说未来可能需要三班倒,但对于早已习惯长时间、高强度劳作的他们而言,这根本不算什么,反而因为有了明确的期待和保障,心中充满了力量。
他们一个个热泪盈眶,看着那薄薄一张纸,仿佛看到了沉甸甸的未来。
心中对工作,对这片土地,对那位年轻的领导者,涌起了更深的认同和更炽热的干劲。
此时的蒋宸,尚未完全意识到,他这看似只是基于“人情味”和“人文主义关怀”的举动,对于这些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工人而言,不啻于一座里程碑。
这在未来,甚至百年之后,其所蕴含的精神内核与制度雏形,将对整个世界产生怎样深远而巨大的影响。
张贴完所有纲领,蒋宸信步走在聚居点内部逐渐成形的街道上。
路面是用碎石和炉渣混合铺就的,虽然简陋,却平整结实。
两旁是整齐划一的水泥平房,烟囱里冒着袅袅炊烟,偶尔能看到妇人在门口晾晒衣物,孩子们在空地上追逐嬉戏,一派安宁景象。
他满意地点点头,这里的人们,至少明面上已经被他安顿妥当。
但他知道,这远远不够。
他的目光投向更远处,那片属于墨尔本港口区、鱼龙混杂的街巷。
他决定去那边看看,看看在他视野所及的这片城市边缘,是否还有被遗忘的角落,是否有依旧在饥寒交迫中挣扎的人。
他独自一人,穿行在港口区狭窄、潮湿而肮脏的街道上。
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海风、腐烂的垃圾和劣质酒精混合的复杂气味。
他仔细地观察着,搜寻着。
大多数地方虽然破败,但似乎并没有看到想象中倒毙路边的饿殍。
这让他心中稍安,或许本地的慈善机构或者教会多少起到了一些作用?
他心中思忖着,或许自己已经为改变这个世界,迈出了还算坚实的一步?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认为自己的搜寻徒劳无功之时,一阵极其细微的窸窣声,从一条堆满废弃木箱和破渔网的阴暗小巷深处传来。
他停下脚步,锐利的目光投向那片阴影。
几个小小的、脏兮兮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小兽,在察觉到他的注视后,飞快地缩回了角落的黑暗之中,只留下几双充满惊恐、戒备与饥饿光芒的眼睛,在阴影里一闪而过。
蒋宸的脑海中,仿佛有一道电流瞬间闪过!
他的心猛地一沉。
难不成……这里还有流浪的小孩?!
他安顿了工人,却忽略了这些无依无靠、甚至可能连户籍都没有的流浪儿!
他没有贸然靠近,以免惊吓到他们。
他只是站在原地,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和语气显得温和无害,朝着那片阴影轻声打了个招呼:“你们好,小家伙们,别害怕。”
没有任何回应。阴影里的眼睛只是警惕地盯着他,仿佛在判断他是否危险。
蒋宸并不意外。
他沉默了一下,伸手在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摸索着,很快掏出了几颗用油纸包裹着、原本准备用来缓解疲劳时补充能量的水果硬糖。
他缓缓蹲下身,将这几颗色彩鲜艳的糖果,轻轻地放在了身前干净一些的地面上。
“这个,给你们。”他指了指地上的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试图进一步交流,只是站起身,深深地看了那片阴影一眼,然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步履平稳地离开了这条小巷。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过了好一会儿,那几个小小的身影才敢怯生生地探出头来。
他们警惕地四下张望,确认那个奇怪的大人真的走了,这才飞快地冲出来,以惊人的速度捡起地上的糖果,然后又像风一样重新躲回了安全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蒋宸走在返回的路上,冬日的风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他此刻心中的沉重。
他原本因为《幻梦众生安》顺利颁布和工人们的积极反应而略显轻松的心情,此刻已荡然无存。
“美好的世界……真的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清醒。
他意识到,自己或许安顿好了“明面上”的人,但那些隐藏在社会最阴暗角落、如同影子般生存的群体,他依旧触及不到,暂时也无力周全安置。
只能等明年了。
他在心中再次对自己说。
等到铁矿和煤矿初步开采完成,有了更稳定的资金流入,等到他的初步产业计划完全实现,拥有更雄厚的基础……他紧紧握住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望着维多利亚殖民地灰蒙蒙的、预示着可能还有风雪的天空,一股无比坚定的信念在他胸中升腾、凝聚。
他发誓,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一定要改变这世道!
不仅要让追随他的人安居乐业,也要让那些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影子”,终有一日能站在阳光之下!
…………
与此同时,在远离维多利亚殖民地喧嚣的、某处荒凉而隐秘的海岸线上。
克里斯·雷纳德,那位从深蓝监狱成功逃离、正被全球通缉的危险人物,正烦躁地摆弄着手中一块样式古朴的怀表。
怀表的盖子打开着,露出复杂的内盘,指针并非指示时间,而是在无序地轻微颤动着。
他身边,站着那位始终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神秘同伴,如同一个亘古存在的幽灵,正平静地等待着,仿佛时间在他身边失去了意义。
“该死的!怎么还没找到确切的方向!”克里斯低吼道,猩红的眼眸中闪烁着压抑不住的暴戾与不耐烦。
海风将他身上那件在南十字号轮船上顺手偷来的水手服吹得猎猎作响,更添了几分狂野不羁。
“不要急,克里斯。”
黑袍人淡淡地开口,他的声音异常沙哑,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钻进人的脑海,“关乎‘世界真相’的钥匙,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被凡人握在手中的?耐心,是探索者最基本的美德。”
他微微抬首,黑袍的阴影下,似乎有两道幽光扫过克里斯焦躁的脸,“等你真正找到那东西,你就会知道,我们追寻的,是何等超越你想象的神奇存在。”
“哦?是吗?”克里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混杂着嘲讽和期待的扭曲笑容,“那我还真是……越来越期待了。”
他不再抱怨,而是更加专注地感应着怀中怀表传来的微弱波动,试图从那混乱的指向中厘清一丝头绪。
就在他的情绪再次濒临癫狂的边缘,几乎要忍不住将这块看似无用的破表砸碎之际——
嗡!
怀表中心,那根一直无序颤动的细小指针,猛地停滞了!
紧接着,它如同被无形的手指拨动,坚定而稳定地指向了一个明确的方向,表盘内部甚至隐隐透出了一丝微不可察、却真实存在的淡金色光芒!
那方向,赫然指向南方——维多利亚州的核心区域!
“哦?”黑袍人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看样子……命运的纺锤,终于开始缠绕正确的丝线了。”
克里斯的脸上,瞬间阴云散尽,绽放出一个极度兴奋、甚至显得有些狰狞的笑容,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燃烧着赤裸裸的贪婪与渴望。
伴随着黑袍人看似随意地一挥手,他们身前空无一物的空气中,一阵无形的涟漪荡漾开来。
紧接着,一辆通体漆黑、造型古朴、由两匹同样笼罩在阴影中的骏马拉着的马车,如同从水幕中缓缓驶出,无声无息地停在了他们面前。
马车没有任何徽记,车窗也被黑色的帘幕遮得严严实实,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神秘与诡异。
两人一言不发,动作敏捷地登上马车。
车厢内部异常宽敞舒适,与外部古朴的风格截然不同。
黑袍人坐在柔软的靠垫上,宽大的袖袍自然垂落。
马车开始移动,速度极快,却奇异地没有发出丝毫马蹄或车轮的声响,如同幽灵般驶离了荒凉的海岸,朝着维多利亚州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厢内,克里斯难以抑制内心的兴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椅的扶手。
而他旁边的黑袍人,虽然静默无声,但那宽大的黑袍之下,似乎也正涌动着一股难以平息的激流,以至于那看似厚重的布料,都在微微地、自主地颤动着,发出极其轻微的“哗哗”声,仿佛拥有独立的生命。
“啧,”克里斯注意到了这细微的动静,斜睨了一眼,语气带着几分玩味,“你这身行头……还挺有‘灵性’?”
黑袍人没有回答,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片刻之后,那黑袍的异常颤动,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恢复了死寂般的平静。
唯有车厢内弥漫的那份混合着期待、贪婪与未知危险的诡异氛围,久久不散。
“岁月之简……”黑袍人在内心深处,发出了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近乎癫狂的低语,“跨越了如此漫长的时光……终于,要再次找到你了……”
他的兴奋,如同深埋地底的岩浆,表面平静,内里却已沸腾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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