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目光锐利而警惕，扫视着可能存在的扒手或醉汉，但脸上却不再是以往那种高高在上的倨傲，而是带着一种维护这来之不易的秩序的责任感，并不给人以过度的压迫感。
蒋宸三人随着摩肩接踵的人流漫步。
陈砚在一个卖烤坚果的摊子前停下，用几个小铜钱买了一小纸包热乎乎、散发着焦香的盐焗杏仁，不由分说地塞给蒋宸和夏娃一人一把。
夏娃则很快被一个卖简易冰淇淋的小摊吸引住了目光——那是由“幻梦”食品厂利用小型制冷机（基于压缩机制冷原理的早期实验品）生产的、装在脆皮蛋筒里的奶白色冰品。
蒋宸看着她那渴望的眼神，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上前给她买了一份。
夏娃像得到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捧着，伸出粉嫩的舌尖，一下一下地舔着，脸上洋溢着无比满足的、孩子气的笑容。
“没想到，夜晚的城池，竟比白天还要热闹，还要……有生气。”蒋宸剥开一颗杏仁，感受着齿间的香脆，由衷地感慨道。
电灯，不仅简单地延长了白昼的工作时间，它更深刻地创造了一种全新的、安全而丰富的夜间生活与消费模式，释放了被黑暗压抑已久的人性活力。
“因为心里亮堂了，脚下才敢走夜路。口袋里有了余钱，脸上才有了闲情。”
陈砚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目光扫过那些坐在路边摊畅饮谈笑的工人，“你这总规划师，倒是比许多念了一辈子经的和尚，更懂‘普度众生’的真谛。”
他们信步拐进一条稍窄的、连接着住宅区的街道，这里氛围立刻为之一变，安静了许多。
新栽种的行道桉树已经初具规模，路灯的光芒透过疏朗的叶片，在干净的石板路面上投下斑驳晃动、如同抽象画般的光影。
路边有一家新开设的、由“幻梦”教育司资助的公共阅览室，里面灯火通明，竟然坐满了埋头阅读的市民，其中不少是身上还带着机油味的工人，以及一些穿着校服的半大少年。
知识的灯光，同样在这不眠之夜里，静静地亮起着。
穿过几条静谧的街巷，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新规划建设的、尚未完全竣工，但已对外开放的中央公园。
公园秉承蒋宸“还绿于民”的理念，没有围墙，大片的草坪经过精心修剪，散发着青草的芬芳，蜿蜒的碎石小径旁也设有造型优雅的路灯，但光线特意调得柔和、朦胧了许多。
许多市民扶老携幼，在此悠闲地散步消食。
而更多的年轻人、情侣，则选择在柔软的草坪上铺开带来的粗布单，或干脆毫无顾忌地直接仰面躺下。
因为这里，是远离主干道强光、观赏墨尔本璀璨星空的最佳地点。
城区的灯火如同一条灿烂的光带，照亮了低垂的地平线，却并未完全吞噬头顶的夜空。
在这里抬头望去，南半球特有的、璀璨密集到令人窒息的银河，依然清晰可见地横贯天穹。
天鹅绒般深蓝近黑的天幕上，亿万颗星辰如同被神明随手撒出的钻石，闪烁着或明或暗、或蓝或黄的光芒，汇聚成一条波澜壮阔的光之河流。
标志性的南十字星座，如同四颗钉在苍穹之上的钻石，庄严而沉默地悬挂在天顶附近，指引着方向。
一边是人间烟火构筑的、温暖而充满活力的地上星河，一边是宇宙深处亘古存在的、冰冷而浩瀚的空中星海。
两者在此刻，这片新生的公园草坪上，竟形成了一种奇异的、近乎于神迹的和谐交响，仿佛在共同诉说着关于创造、存在与未来的宏大叙事。
蒋宸、陈砚和夏娃也在靠近一丛茂密灌木的草坪边缘，寻了一处相对安静的位置坐下。
夏娃依旧仰着她那纤细的脖颈，痴痴地望着无垠的星空，小声地、用一种古老而陌生的语言，数着偶尔划破夜空的流星，每数一颗，眼睛里就亮起一道微光。
陈砚则半闭着眼，似睡非睡，呼吸悠长，仿佛在打坐冥想，又仿佛他的精神正在与那遥远星辰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蒋宸背靠着身后那棵带着特殊清香气味的桉树，看着眼前的一切。
远处，那片由他主导设计、如今已初具规模的“不夜城”依旧灯火辉煌，人声隐隐传来，充满了尘世的温暖与喧嚣。
近处，公园里散步、休憩的人群，脸上带着安逸与满足。
头顶，是神秘壮阔、引发无限哲思的银河。
身边，是深不可测、亦师亦友的陈砚，和心思纯净、力大无穷的少女夏娃。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成就感、深沉宁静感与微小自傲的复杂情绪，如同默里河春汛时温润的河水，缓缓漫过他的心田。
他所奋斗、所挣扎、所殚精竭虑的一切，不就是为了眼前这般景象吗？
让最普通的民众，也能在安全、明亮的夜晚，享受一份劳作后的闲适，仰望一片曾经只属于哲学家与诗人的星空。
让生活的温暖滋味与宇宙的壮丽诗篇，都能被每一个平凡的个体平等地感受、触及。
“星空……真美啊。”夏娃舔完了最后一口冰淇淋，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望着星空，发出最质朴也最真切的感叹。
“嗯。”
蒋宸轻轻应道，目光从那条横亘天际的、由无数太阳组成的灿烂光带收回，再次落回远处那片他亲手参与点亮、由人类智慧与劳动构筑的、人间灯火组成的星河，声音低沉而充满感情，“这里的灯火，也很美。”
陈砚闻言，嘴角微微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了然而深邃的弧度，他依旧闭着双目，仿佛是在梦呓，又仿佛是在向着这天地星辰宣告般，低低吟哦道：
“上接星河浩瀚，下抚黎庶炊烟。掌灯驱长夜，布衣写新篇。善哉，此境可入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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