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岩保持着那奇特的落镐姿势，仿佛化作了一尊石雕，只有胸膛剧烈的起伏和眼中尚未平息的惊涛骇浪，证明着他内心的激荡。那没入矿层的镐头，不仅仅是一次物理上的突破，更是对他过往认知的彻底颠覆。
林飞没有打扰他，任由他消化这前所未有的体验。直到黑岩自己缓缓收回矿镐，看着那清晰可见的、几乎不费多大力气就凿出的深坑，以及坑周围蔓延的、如同蛛网般细密的裂纹，他才长长地、颤抖着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将积郁多年的蛮横与迷茫都吐了出去。
他转过身，看向林飞的眼神，已经没有了暴戾，没有了讥讽，只剩下一种混杂着敬畏、困惑与强烈求知欲的复杂情绪。
“为什么……”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教意味，“为什么……会这样？”
林飞知道，时机已至。他走到一旁相对平整的石块旁坐下，示意黑岩也坐下。这个简单的动作，不再是管理者与劳作者，更像是……交谈者。
“因为你以前，只是在‘使用’力量。”林飞平静地开口，如同在阐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而现在，你开始尝试‘驾驭’它。”
“使用与驾驭？”黑岩皱眉，这个概念对他而言过于新颖。
“就像驾驭一头凶猛的魔兽。”林飞用一个他更容易理解的比喻，“你之前，要么被它拖着走，要么用蛮力与它角力，两败俱伤。而现在，你找到了缰绳，尝试去理解它的脾气，引导它的方向。虽然还很生涩，但方向对了。”
黑岩若有所思。他确实感觉，刚才那一瞬间，体内那躁动的力量似乎……听话了一点？
“你的问题，不在于力量不足，而在于控制力太差，以及对自身、对目标缺乏认知。”林飞继续剖析，语气冷静得像在分析一份报表，“你不知己，不知彼，如何能高效？”
“不知己？不知彼？”黑岩重复着，这是他第二次从林飞口中听到类似的话。
“没错。”林飞点头，“就拿这黑纹钢母来说，你只知它硬，却不知它‘脆’，不知其内部脉络走向。你只知自己力量大，却不知力量该如何凝聚，如何传导。盲目挥霍，自然事倍功半。”
他目光锐利地看着黑岩：“现在，你明白我为何要立那些规矩，为何要你们各司其职，为何要记录工分了吗？”
黑岩身体一震，脑海中仿佛有闪电划过！
规矩，是为了让每个人找到自己的位置，发挥所长，避免内耗！就像林飞指点他采矿，是为了让他将力量用在最有效率的地方！
工分，是为了让付出和回报清晰可见，让人知道自己的“价值”，也看到别人的“价值”！就像他现在明白了，凝聚力量的一镐，远比胡乱挥洒十镐更有“价值”！
各司其职，是为了让擅长攻坚的人去攻坚，擅长技巧的人去钻研技巧，让整个集体像一部精密的机器，每个零件都发挥最大效用！
原来……这一切的背后，竟然蕴含着如此……深刻的道理？！这根本不是简单的束缚，而是一种……一种能让个体和集体都变得更强的大智慧！
看着黑岩眼中逐渐亮起的光芒，以及那恍然大悟却又更加困惑的表情，林飞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话锋一转，从理念层面，落到了现实层面：
“黑岩，以你的根骨和这股力量的潜质，若一直困在这矿坑，凭本能胡乱冲撞，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力气大点的魔奴，随时可能死在某个矿层之下，或是在未来的某次清洗中被淘汰。”
这话如同冰锥，刺得黑岩一个激灵。这是他内心深处最恐惧，却从未敢直面的未来。
“但若能学会驾驭这股力量，明晰前路，”林飞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你的未来，绝不止于此。魔兵队长？魔将？乃至更高……皆有可能。”
魔将？！更高？！
黑岩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那是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位置！
“我……我该怎么做？”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与……一丝恳求。
林飞看着他，知道这条最强的鲶鱼，终于被彻底引进了他设定的轨道。
“首先，完成魔尊之令，活下去。”林飞给出了最实际的目标，“这三日，我会助你初步掌握凝聚力量之法，让你在这黑纹钢母矿层前，证明你的价值。”
“其次，学会遵守并理解规则。规则不是你的敌人，是你攀登的阶梯。”
“最后，”林飞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深邃，“好好想想，你这一身力量，除了为自己挣一口吃食，还能为这个集体，带来什么。一个只知道索取的人，永远无法真正强大。”
说完，林飞不再多言，转身离去，将巨大的思考空间留给了黑岩。
黑岩独自坐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大手，又抬头望向那面记录着所有人“价值”的公示榜，最后，目光落在了东侧那片坚硬的矿层上。
他的眼神，不再迷茫，不再暴戾，而是如同被重新淬炼过的精铁，充满了坚定与一种新生的渴望。
他站起身，重新握紧了矿镐。这一次，他的动作沉稳而坚定，不再有丝毫的焦躁与不耐。他回忆着林飞的指点，调动着意念，尝试着再次将力量凝聚。
“叮！”“叮！”“叮！”
清脆而富有节奏的敲击声，再次在东侧矿壁响起。这一次，声音不再杂乱，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矿层明显的剥落和裂纹的延伸。
效率，提升了何止数倍！
周围的魔奴们被这动静吸引，看到黑岩那判若两人的开采方式和恐怖的效率，无不面露骇然。
而黑岩，对这一切恍若未觉。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这种“驾驭”力量的全新体验中，沉浸在了林飞为他勾勒出的、那个充满可能的未来里。
他知道，他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已然不同。
思想的转变，远比力量的提升，更为致命，也更为强大。
林飞走在回程的路上，听着身后那稳定而高效的敲击声，知道废矿堂最锋利的一把刀，已经初步打磨完成，并且，刀柄，已然握在了他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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