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闭馆的铃声悠长地响起，打破了自习室凝固般的寂静，也惊醒了僵持中的两人。
林溪几乎是触电般向后缩回身子，与陆北辰拉开了距离。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心率监测仪刺耳的余音，以及那种无处遁形的、被数据赤裸裸揭穿的慌乱。
“那个……闭馆了，我们……走吧？”林溪低下头，声音细弱蚊蝇，不敢再看陆北辰的眼睛，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书本。动作快得近乎仓皇，仿佛慢一秒就会被那串数字追上。
陆北辰没有立刻回应。他沉默地、动作略显僵硬地摘下了手腕上的监测仪，屏幕已经暗了下去，但那串鲜红的“121”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也刻在了林溪的心尖上。
“嗯。”他终于发出了一个单音节，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他也开始收拾东西，动作依旧有条不紊，但林溪敏锐地察觉到，他指尖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几拍，甚至在她不小心将笔袋碰掉在地时，他都没有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两人并肩走出图书馆，夜晚的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在脸上，却吹不散林溪脸颊滚烫的温度。一路无话，沉默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两人之间。之前的辅导时光，虽然也常常安静，但那是一种专注而平和的静默。而此刻的沉默，却充满了未解的谜题和无声的惊雷。
走到分岔路口，林溪停下脚步，鼓起勇气飞快地抬眼看了他一下。路灯下，他紧抿着唇，眉宇间笼罩着一层罕见的、极淡的困惑，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显然仍在思考。
“我……我先回去了。”林溪小声说，几乎是落荒而逃。
陆北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宿舍楼的门后，才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借着路灯的光，凝视着手腕上刚才佩戴监测仪的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仪器冰凉的触感，以及……当她的发丝拂过时，那一点转瞬即逝的、陌生的痒意。
他没有回宿舍，而是转身走向了实验楼的方向。
他的个人实验室里，灯火通明。陆北辰打开电脑，调出今晚监测仪记录的完整数据流。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心率从平稳到骤然飙升，再缓慢回落的完整曲线。那个峰值，像一座孤绝的山峰，突兀地耸立在平缓的数据平原上。
他调出文献数据库，开始疯狂地检索。
“人际距离与生理唤醒……”
“非预期接触与心率变异性……”
“交感神经系统对特定社交刺激的反应……”
……
大量的文献和理论模型在他眼前掠过。他试图将“林溪靠近”这一变量，纳入某个已知的生理或心理反应模型中。是应激反应？但威胁等级评估为零。是单纯的惊吓？但他的警觉系统并未提前预警。是厌恶？不，数据模型显示，厌恶伴随的心率变化模式与此不符。
时间在键盘敲击和鼠标点击声中流逝。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陆北辰的眉头也越皱越紧。他引以为傲的、能够处理庞杂数据和构建精妙模型的大脑，第一次在一个看似简单的生理现象面前，陷入了僵局。
所有的理论，所有的数据，似乎都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一个他知识体系中存在，却从未亲自验证过的领域——积极情绪唤醒，或者说，更具体一点……吸引力。
这个词跳入他脑海的瞬间，他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住了。
吸引力？
他对林溪？
这个假设像一道强光，瞬间照亮了之前许多被他忽略的“异常数据”：
他会下意识记住她不吃香菜。
他会不自觉地计算与她相关的低概率事件。
他会因为论坛的负面言论，启动“清理噪音”程序。
他会因为她的靠近，出现远超理论值的生理指标波动。
这些离散的、看似无关的数据点，如果以“吸引力”为假设中心进行重构，竟然呈现出高度的自洽性和逻辑闭环。
陆北辰向后靠在椅背上，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眉心。一种陌生的、类似于“无力感”的情绪，悄然蔓延开来。他习惯于掌控，习惯于解析，习惯于将一切未知变为已知。但此刻，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全新的、名为“情感”的混沌系统面前，他所有的公式和定理，在这里似乎都失去了效力。
实验室的窗外，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陆北辰在电脑前坐了一整夜，屏幕上打开着几十个文献窗口和一个写满了推演公式的文档，但核心问题依旧无解。
他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却多了一丝决然。
他关掉所有文献，新建了一个空白文档。标题栏，他敲下了一行字：
【关于特定个体L.x.对生理及认知系统影响的观察与分析报告（初步）】
他不能理解，但他可以观察。他无法推导，但他可以记录。既然这是一个无法被现有模型解释的“干扰变量”，那么，最理性的做法，就是将它纳入长期的研究范畴，收集更多数据，直到找到其内在规律。
他拿起手机，点开与林溪的对话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下午，她问他晚上辅导的具体时间。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许久，最终，没有输入任何一个字。
天，亮了。
而陆北辰知道，他理性世界的秩序，从心率警报响起的那一刻，已经悄然改变。他现在需要思考的是，如何向林溪解释昨晚的“意外”，以及，如何为这份刚刚立项的“观察报告”，争取到唯一且合格的“研究对象”的配合。
他看着文档的标题，那个“L.x.”的代号，心里第一次对一个“研究项目”的未来走向，产生了一种名为“不确定”的期待。
（第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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