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奇与欢笑过后，内室重归安静。
晏安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她将手机屏幕按熄，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郑重地看向包拯。
“包大人。”
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沉静：
“此物的妙用，诸位已亲眼所见。”
“它能记录影像，也能记录声音，且纤毫毕现，无从抵赖。”
“我欲将此物，放入无尘居。”
“好啊好啊！”
艾虎几乎要跳起来，一把拉住晏安的袖子：
“我们现在就去！把那个坏蛋的老底掀个底朝天！”
“艾虎，稍安勿躁。”
公孙策温声制止，随即转向包拯，神色凝重：
“大人，此计虽妙，却险。
无尘居是赵祥封地，擅闯亲王府邸，若事发，便是授人以柄，其罪非轻。”
在一片嘈杂中，展昭抱剑而立，沉默地走到内室中央那张开封府辖区图前，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无尘居”的位置。
“属下愿往。”
他没有看任何人，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
“地形、守卫、潜入路线，需先行勘测。”
他目光转向晏安的手机：
“此物……需交由最熟悉此类事务之人操作。”
包拯的目光缓缓扫过请命的展昭、分析的公孙策、焦急的艾虎，最后落在带来一切可能的晏安身上。
内室中落针可闻。
终于，他缓缓起身，绕过书案，走到展昭身旁，目光也落在地图那一点上。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若为社稷清明，百姓晏安……”
包拯猛地转身，袍袖带风，声音沉如洪钟：
“此计，准！”
“展护卫。”
“属下在！”
展昭抱拳一礼。
“本府命你，全权负责此事。
一应所需，开封府上下，皆听你调遣！”
“是！”
展昭直起身，走向晏安，视线落在她掌中的手机上：
“晏姑娘，还请你教会在下如何使用此物。”
“好。”
晏安颔首，她没有多余的话，直接点亮屏幕，用最精炼的语言进行讲解：
“短按此处唤醒，上滑解锁。
这个图标是‘相机’，点开。
按下这个圆形按钮，便是开始‘留影’。
再按一次，停止。”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展昭的动作，确保他跟上步骤。
展昭学得极快，那双平日握剑的手，此刻在虚拟按键上操作，竟也稳而精准。
教会基本操作后，晏安没有停歇，立刻又从包里取出太阳能充电宝和防水袋。
“此物名为‘充电宝’，可通过日光补充手机……呃，补充‘留影匣’的‘能量’。”
她将充电宝与手机连接演示：
“这个透明袋子能防水，务必将它们放入其中。”
教学完毕，晏安却没有立刻将手机递出，而是神情专注地进行了最后的“技术交底”：
“展护卫，此物我已设为‘移动侦测’模式，有人时才启动，可节省能量。”
“其内存可记录七昼夜之景。
这里是两个‘充电宝’，你今夜先用其一，三日后再去更换。
如此循环，便可长期监控。”
随即，她才将手机、充电宝和防水袋一并递出。
将设备递过去时，晏安的神色变得无比严肃，声音也压得更低：
“展护卫，还有三件事，请你务必留心。”
她伸出一根手指：
“其一，那本真正的名册，极有可能藏于那人最私密、最常停留之地。”
她紧接着竖起第二根手指，语气带着强烈的警示：
“其二，无尘居内，极有可能布设了江湖上下九流的手段。
尤其需提防——”
她说到这里，话音猛地一顿，脸色微微发白，显然触及了禁制。
晏安缓了口气，立刻改变策略：
“尤其需提防……不明的熏香与粉尘，它们可能无色无味，但若吸入，会令人内力滞涩、四肢乏力。”
她目光沉静地看向展昭：
“请务必相信你身体的本能，若有丝毫异样，立刻退走。”
“其三……”
她伸出第三根手指，语气斩钉截铁：
“万事，以你自身安全为第一。
证据可以再找，机会可以再寻，但开封府不能没有展昭。”
一句“开封府不能没有展昭”，似冰湖投入一颗暖石，在展昭心里漾开一抹涟漪，他飞快垂眸压下突然的酸涩，再抬眼时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这转瞬即逝的情绪，包拯和公孙策看得分明，两人对视一眼并未言语。
展昭郑重地接过设备，直视晏安的眼睛，声音里多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展某，定不辱命。”
就在展昭转身离去之时，晏安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停下动作。
“展护卫，请稍等。”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
晏安看向包拯和公孙策，语气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郑重：
“在展护卫前往无尘居期间，我们或可同步进行另一件事……关于那名替那个人办事的女子。”
公孙策敏锐察觉到她话里有话：
“姑娘对她似有不同看法？”
晏安深吸口气，缓缓道：
“我观她行事作风，不像寻常江湖客，倒更像……一个被精心打磨过的工具，一个没有过去，也看不到未来的人偶。”
“包大人，公孙先生，请试想。”
“若一个女子，从记事起便被灌输杀戮、欺骗，
她所知的‘对’，便是主子的命令，
她所知的‘错’，便是违背主子的意愿。”
“她从未被教过仁爱，从未体会过温暖。
她的人生除了服从，别无选择。”
“那么，她犯下的罪孽，究竟有多少，该完全算在她一个人的头上？”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众人的神色，继续说道：
“我的想法或许天真，但……我们能否在揭露那个人的阴谋时，也试着，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
“让她知道，这世上除了做那个人的刀，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
“一把知道所有秘密的刀，如果愿意调转刀锋，或许比折断它，更有价值。”
展昭沉吟片刻：
“晏姑娘心怀慈悲，但她手下亡魂，亦是他人挚爱。”
晏安看向他，目光澄澈：
“展护卫说的是。
所以，我所说的‘机会’，不是赦免，而是审判。”
“是让她清醒地站在青天之下，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接受王法的审判，然后……真正地为自己赎罪。
这好过她至死，都只作为别人的影子而活。”
包拯思索良久，睿智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沉声道：
“晏姑娘所言，在情在理。
即便不为策反，多了解此女心性，对破案亦有益处。
公孙先生，此事便由你从旁留意，见机行事。”
公孙策拱手一礼：
“学生遵命。”
包拯又看向展昭：
“天色将晚，展护卫准备妥当后便尽快出发。
一切小心，依计行事。”
“属下遵命。”
展昭领命欲走，晏安再次叫住他，递上一个未拆封的N95口罩。
晏安小声且快速地说道：
“这个能防绝大部分烟尘毒雾。
若遇不明熏香，或可一试。”
展昭伸手接过，虽不解其原理，但还是郑重收起：
“多谢姑娘。”
月黑风高，展昭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潜入无尘居，藏在屋顶上静伏，屏息等待守卫换岗。
“开封府不能没有展昭”，漫长的等待间隙里，晏安的话毫无预兆地在脑海中回响，清晰得仿佛她就在身侧低语，让他冰冷的潜伏，有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温度。
他甩甩头，摒去杂念，趁着守卫换岗的间隙潜入赵祥的书房。
想起此前晏安的猜测和提醒，展昭取出那个奇怪的面罩戴上。
说也神奇，那熏香浓郁扑鼻，透过此物吸入时，竟真变得寡淡无奇，只余一片清明。
展昭眸光一凝，心底对晏安的评估，不由得又重了三分。
他先将手机仔细藏在房梁之上，确认运行正常后谨慎地四处搜寻起来。
在一处暗格中，展昭发现了兵籍名册的踪迹——一个尺寸吻合的空匣子，边缘还沾着一点新鲜的墨迹。
他心中一凛，名册方才还在此处，看来赵祥格外谨慎，会随时转移重要物品。
他正欲扩大搜索范围，窗外传来了巡逻侍卫的脚步声与谈话声：
“侍郎大人吩咐，今夜要格外警惕。”
展昭当机立断，放弃了寻找，借着夜色飞速离开无尘居。
他的首要任务，是让“留影匣”留下铁证，绝不能因小失大，打草惊蛇。
月色西沉，展昭赶回开封府时，已是四更天。
万籁俱寂，唯晏安房间灯影如豆。
他心下一动，放缓脚步，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靠近。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这位见惯风浪的南侠，瞬间定在原地，呼吸都为之一滞。
只见晏安伏在案上已然睡熟，右手边摊着画满标记的无尘居草图，而另一只手，竟还松松攥着强光手电与伞绳。
她不是在等他，是在准备随时去救他。
这一念头如雷轰顶，让展昭瞬间定在原地。
就在这时，廊下传来艾虎轻微的脚步声。
小丫头探头一看，恰见展昭立在晏安身旁，那悬在半空欲触未触的手，与灯下无比柔和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光景。
艾虎猛地捂住嘴，脸上绽开一个巨大的、了然的笑容，蹑手蹑脚地溜走了。
展昭的耳根瞬间泛红。
他沉默上前，终是解下自己带着夜露的外袍，动作轻缓地披在晏安肩上。
“展某……”
他看着她，声音低得如同梦呓：
“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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